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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宋思樵    


  聶子擎的臉色倏然鐵青成一片,他下意識地握牢了拳頭,竭力控制脾氣。「很好,你這個長了一口毒牙的白雪公主,羞辱別人的本事的確教人刮目相看,我聶子擎雖然只是個不自量力的夢想家,但士可殺不可辱,我不和你這個刻薄尖酸、勢利高傲,連夢想是什麼也搞不清楚的女皇一般見識。」話甫落,他就僵硬地挺直背脊,甩甩頭,邁著灑脫而高傲的步履離開了醫院。

  霎時,加護病房外的氣氛又驟然回到了原先的沉寂和僵滯。

  席紫築在辜允淮那雙深奧難懂又若有所思的眸光注視下,連忙抽回了自己的手,一張嫵媚嬌柔的臉龐沒來由地飛上兩朵紅雲,一顆紊亂如麻的心更是跳躍得令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關雅嫻正巧就撿在這微妙而令人慌亂無措的一刻回來了。她細細端詳著女兒臉上那一片生動醉人的紅潮,不禁自作聰明地笑了起來,笑得眉彎眼開,更笑得辜允淮和席紫築困窘萬分,手足失措。

  席紫若一睜開酸澀虛弱的眼皮,就看到姊姊席紫築那張美得既古典又無懈可擊的容顏。

  她裡面動著乾燥似火的嘴巴想說話,卻發現喉嚨裡一片燒痛,而她的聲音,粗嗄難聽得像鬼叫的青蛙。

  「我——我怎麼了?」

  「你發生車禍,整整在醫院裡昏睡了二十六個小時。」席紫築笑意盈盈地告訴她。

  「哦,那——媽——她有沒有生我的氣呢?」她期期艾艾的囁嚅著,私下卻暗暗責怪老天爺不夠意思,為什麼不乾脆讓她從此昏睡不起,至少讓她昏睡個十、二十年,那時候她已經三、四十歲了,而她那個死要面子、鍥而不捨,硬要逼她考上大學的母親,大概也沒有那個雅興和精力再來逼她這個「高齡考生」重考大學了。

  「氣你?」席紫築促狹地望著她笑了一下。「她怒髮衝冠的差點沒衝進手術室,幫醫生在你那個冥頑不靈的腦袋上開一個洞,好讓你清醒清醒,別老是莽莽撞憧,讓她提心吊膽,傷透腦筋!」

  「那,她為什麼不乾脆在她自己腦袋上開一個洞呢?看她能不能看開一點,別老是逼著我重考大學。」

  「這——你恐怕就要大大失望了,因為,媽並沒有因為你的劫後餘生,而改變讓你重考大學的初衷。」她故弄玄機的停頓了一下,望著紫若那張即刻皺得像小老太婆的病容,趣意橫生的笑道:「相反的,她連家庭教師都替你找好了,現在就等你康復出院,一切就要邁入軌道了。」

  「哪個不知死活的蠢蛋願意接下這個吃力又不討好的工作,願意屈就我這個朽木不可雕也的笨學生?」席紫若怏怏不樂的說。

  「說起來,這個家庭教師跟我們也是滿有淵源的。」席紫築遞給紫若一個既神秘又嬌美動人的一笑。「而且跟你更是有緣!」

  席紫若被姊姊那喜盈盈又容光煥發的神態撩起旺盛的好奇心。「哦?我什麼時候這麼倒楣,跟他結下這份莫名其妙的師生因緣來著?」

  「你如果覺得倒楣,要怪就要怪你自己了,誰教你要瞞著我們偷偷買了那輛破機車?又偏偏不知道遵守交通規則,闖紅燈撞上一輛昂貴的BM

  跑車,也替你自己撞來了一個現成又免費的家庭教師。」席紫築笑容可掬的說,「你說,這不是緣分是什麼?」

  席紫若的雙眉這下蹙得更緊了,「我怎麼這麼倒楣,連撞車都能替老媽找來滿意的家庭教師,我看我這個大難不死的孫悟空,再怎麼鑽營掙扎,也逃不出老媽那個如來佛的手掌心。」

  席紫築被她那自哀自歎的表情逗笑了。「別人在福中不知福了,你撞了人家名貴的跑車,把人家的後車燈和板金都撞碎、撞凹了,人家沒找你索賠,還願意免費替你補習,這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若不是他和我們家是舊識,他母親和媽是無話不談的莫逆之交,你求人家,人家還不見得願意教你呢!」

  「人家,人家,」席紫若沒好氣的撇撇嘴哼道,「這個害我倒楣撞上的『人家』究竟是何方神聖?」

  「人家可是耶魯大學的法學碩士喔,你可別小覷了他。」

  席紫若的小嘴噘得更高了,「耶魯?我管他是耶魯還是粗魯大學畢業的,反正——我不歡迎任何人雞婆來當我的家庭教師。」

  此話甫出,一個溫和斯文而隱含笑意的男性嗓音便在病房門口響起,「對不起,我不知道我這個家庭老師的角色這麼不受歡迎,否則,我一定不敢貿然接下這份工作。」

  席紫若循聲望去,但見一個高高瘦瘦、相貌俊雅、氣質出色的陌生男子,靜靜佇立在病房門口,手上還捧著一束盛開清妍的香水百合,而他那雙熠熠生輝,比滿天寒星還要璀璨的目光,此刻卻定定地、像電磁般停泊在她身上。

  而一向在男孩子面前落落大方、灑脫慣了的席紫若竟忸怩不安地快速轉過視線,一顆因生病而變得羸弱的心臟竟反常的加快了跳躍的速度,撞擊得她躁熱難安,弄不清楚自己是哪根筋不對勁了。

  席紫築一見到辜允淮,一雙澄澈如水的眸子立刻亮了起來。「辜大哥,你別聽紫若胡說八道,她是使小孩子性子,你可別當真。」

  辜允淮卻露出了雲淡風輕的一笑,並把手裡的鮮花遞到席紫若面前。「我希望你能看在這束漂亮的鮮花份上,原諒我這個不經過你本人同意,就率然答應要替你補習的冒失鬼!」

  他溫文的調侃和不失謙謙君子風度的幽默感,一下子就卸去了席紫若的防衛和彆扭,並不由自主地對他綻出了純真明朗的笑靨。「沒關係,不知者不罪,你現在及時更正你的錯誤還來得及。」

  辜允淮雙眼亮熠熠地瞅著她,除了一隻懸在半空中裡著層層紗布的右腳,對於眼前這個注射著點滴、針管,渾身上下沒半點女人味的女孩子而言,那雙黑白分明、皎皎如秋月、朗朗似晨星的大眼睛,不啻是上帝巧手下,最具生命力的精華所在,更是他這一輩子見過最具魅力和活力的一對美眸。

  這一刻,他鮮穎而趣味興饒的告訴自己,當年那個對他齜牙咧嘴、巧扮鬼臉的野丫頭,仍然帶著渾身的刺芒,而她慧黠生動的風采依稀撼動著他。

  他真的從來沒見過這麼朝氣蓬勃且富有生命力的病人,但他還來不及開口發表自己的意見時,席紫築不敢苟同的聲音就傳入了耳畔。

  「辜大哥,你可別聽紫若這個瘋丫頭胡說八道,否則,你可就中她的激將計了。」

  「姊,你有點同情心好不好!我們畢竟是血濃於水的親姊妹,爸媽所有的精髓都已經被你一個人占光了,你又怎麼忍心落井下石,把你的快樂和驕傲建築在我的痛苦和自卑之上?」席紫若嘟起嘴巴抗議了。

  「我是不忍心啊!不過,長痛不如短痛,要治療你的自卑、結束你的痛苦最好的方式莫過於以毒攻毒,逼你把所有的潛能發揮出來,努力考上大學。」席紫築笑著說。

  「是啊,以毒攻毒,你們再這樣窮追不捨的毒下去,我就是不想進台大,也非提早進台大不可!」

  席紫築巧笑嫣然地拍拍她的手,「那不是很好嗎?歡迎你考進來做我的學妹。」

  「學妹?」席紫若似笑非笑地挑眉哼道,「姊,我說的台大是指台大精神病院,而不是你們那所高處不勝寒,高高在上,只可遠觀,又不可褻玩焉的台灣大學!」

  席紫築翻白眼了。「紫若,你有骨氣一點好不好?」

  「骨氣?姊,我現在都已經骨折了,哪還有精神跟你較量骨氣?」席紫若幽怨又不失促狹的回嘴辯道。

  而一直在一旁隱忍著滿腔笑意的辜允淮,聞言再也壓抑不住地失聲笑了出來。

  席紫築卻一臉嗔怪地瞪著他,向他發出無言而強烈的抗議。

  辜允淮卻無力控制泉湧不歇的笑意,「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但我實在是忍不住!我從來沒見過像你妹妹這麼機智又有趣的女孩子!」

  席紫築卻挑起秀眉上上下下、奇奇怪怪地多看了他好幾眼。「依我看,你也被我妹妹這個小瘋子的瘋言瘋語感染了。」

  「或者,但我這個大瘋子或許有辦法讓你妹妹這個小瘋子乖乖接受補習,重考大學。」辜允淮笑意橫生的說。

  「真的?」席紫築半信半疑的再度揚起了眉毛。

  辜允淮清了清喉頭,還來不及進一步發表自己的意見,席紫若就在一旁嘲謔的大放冷箭,「要吹牛之前最好先打好草稿,否則,牛皮吹破事小,這個失了顏面的人可就沒資格為人師表、當人家的家庭教師了。」

  席紫築一聽,不禁蹙起眉頭,「紫若,你講話怎麼這麼沒分寸?」

  「沒關係,我很欣賞她的直言不諱和尖牙利嘴。」辜允淮好風度的淡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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