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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頁 宋思樵 席紫若伸手輕輕撫摸母親那早生的華髮,哽咽地說:「媽,你的白頭髮怎麼突然冒得那麼多?爸和紫築一定讓你傷了不少心,你大概連覺都沒有睡好吧!」 關雅嫻神色一黯。「這是我的報應,是我咎由自取,怨不了你爸爸心灰意冷的想跟我離婚……」 「媽,爸爸怎麼突然會想跟你離婚呢?他是那麼愛你、寵你啊!」席紫若不解地蹙起眉梢。 關雅嫻眼中的淒楚更深了,她抑鬱消沉地吐出一口悶悶的長氣,「唉!說來話長,你先進來,媽給你下碗湯麵,記得你最愛吃大滷麵了。等吃過晚飯,媽再跟你談我和你爸爸之間的事。」 進了屋內,席紫若放下沉重的皮箱,連忙攔阻準備走向廚房下面的關雅嫻。「媽,我不餓,我下飛機之前才吃過點心的,我急著想知道,爸和你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弄到年過半百還要鬧離婚的田地?!」 關雅嫻的身軀沒來由地掠過一陣激烈的震顫,她咬緊下唇,費力地和自己的理智掙扎了好一會,最後,她乏力而無助的跌坐在客廳的沙發內,黯然悲涼的望著席紫若,說:「紫若,這件事不僅關係著我和你爸爸之間的感情恩怨,更關係著紫築的身世,所以,我希望你聽了之後,能保守這個秘密,別讓紫築知道。」 席紫若的心狂跳了一下,「媽,我會有分寸的,你快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她急切的說。 關雅嫻垂下眼瞼,望著自己緊絞在一塊的手,語音沉重的開始陳述著這段隱藏在她心頭已長達二十多年的秘密。 「我在沒嫁給你爸爸之前,有個交往長達三年的男朋友,他叫汪盛霖,也就是現在享譽東南亞的房地產鉅子。那時候他還在研究所唸書,而我專科畢業之後就進入社會做事。你爸爸是我的同事。他這個人雖然內斂穩重而不善於表達感情,但他卻對我非常溫柔體貼,常常在我最需要他的時候適時出現。儘管如此,我心裡愛的、在乎的卻仍然是我的初戀男友汪盛霖。他是個風度翩翩,又漂亮又有家世背景的富家子弟。由於他是獨生子,所以,他爸媽對他的寄望非常高,對於他擇偶的對象更是挑剔得很,而我——只是一個出身漁家的平凡女子。他母親知道他跟我戀愛的事情之後,便無所不用其極的想盡辦法逼他跟我分手,可惜的是,她愈是阻撓、愈是從中干涉,我跟汪盛霖就愛得愈堅定、愈分不開。對於他母親的勢利和現實,我們反彈得很厲害,甚至——還私下約定想遠走高飛、私自成親。可是——」她淒愴地笑了一下,眼中慢慢浮現閃動的淚光。 「他父親的建設公司因為投資不當,而發生了資金周轉不靈的財務危機,如果不馬上解決,公司就會面臨破產倒閉的噩運,他在迫於無奈的情況下,答應他母親含淚的要求,娶新加坡一個財閥的獨生女,而捨棄了我和他之間相守一生的山盟海誓。」 她酸楚黯然地歎了一口氣,「我對他的痛苦抉擇,一直耿耿於懷、不能諒解,對於他母親的勢利和從中作梗更是記恨於心,久久難以釋然。我曾經痛苦得想用自殺來懲罰他的移情別娶,但,我又不甘心地打消了輕生的念頭……」 她頓了頓,望著席紫若那張怔忡而有些撼動的容顏,淒切地牽動了一下嘴角,感慨而嘲諷的說:「在某些方面,我和紫築實在是像得太離譜了,所以,我們往往人在福中不知福,注定了要在自己生命中扮演著作繭自縛的悲劇性人物。汪盛霖結婚之後,我才悲痛莫名地發現自己懷了他的孩子,而在這個最脆弱、最無助的時刻,你爸爸卻向我求婚了。為了報復汪盛霖的妥協,為了給腹中的孩子找一個頂替的爸爸,我答應了你爸爸的求婚,並天真的以為——你爸爸並不知道紫築不是他的孩子,而是一個不足月、早產落地的嬰孩。我自以為瞞天過海、做得天衣無縫,卻不知道你爸爸早就心裡有數了。」她說到這,眼中的淚意更清晰了,內疚、自責和悲苦交集的滄桑往事,完全揪緊了她那顆隱隱作痛的心。 「或者是因為我心虛,我心裡有著許多不平衡、不健康的想法,所以,我才會下意識地特別寵愛紫築,深怕你爸爸會發現事情的真相,因而嫌棄、冷落紫築。哪知道,我這完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爸爸對紫築完全沒有一點偏執,他愛紫築就如同他愛你一般,而我這個問心有愧的妻子,卻在疑心生暗鬼的情況下錯待了你,成為一個偏心而不可理喻的母親。我不僅愧負你父親對我無求無私的愛,更愧負了何其無辜的你。」 關雅嫻的語音被洶湧的淚意梗住了,她難掩負疚的低低啜泣起來。 席紫若見狀,慌忙含淚抱住她那激動不已的身軀,輕輕地替她擦拭淚痕。「媽,你先不要激動傷心,我——並沒有怪你啊!」 關雅嫻一聽,更是覺得自責而難以釋然。「紫若,你的善良和寬宏大量,更讓媽媽覺得無地自容,而難以原諒自己啊!」 「媽,別這麼說——」席紫若喉頭梗塞了。 關雅嫻擤擤鼻子,深抽了一口氣,兀自振作了一下。「好吧!讓我繼續陳述我和你爸爸之間未完的故事吧!」 她清了清哽咽的喉音,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令人悵惘的歎息。「我由於心虛和私心的作祟,對你和紫築一直存著天壤之別的偏執而不自覺,可是,你爸卻點點滴滴、靡遺鉅細地看在眼裡,但,他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著我,而我卻從來不曾反省過自己,設想過你爸爸的處境和心情,我把我不能實現的夢想,和被現實重挫的遺憾,全部堆砌在紫築身上,希望她能集人間一切的榮華於一身,替我出一口怨氣。我怨恨汪盛霖母親的勢利和嫌貧愛富,卻不知道自己比她更為現實勢利。因為這樣的心態作祟,所以——我不顧一切地拆散了紫築和子擎,拆散了你和允淮,一手製造出這麼多樁無以挽回的悲劇和遺憾……」 她又情難自已的抽泣了幾聲,並狼狽地接過紫若含淚遞過的紙巾,慌亂地擦拭著泉湧不歇的淚痕。 好半晌,她才稍稍抑制住失控的情緒,繼續啞著嗓音說道:「你和紫築結婚之後,你爸爸對我的忍耐也已經走到了盡頭,尤其他不能原諒我對你的無情和嚴苛,特別是他不能理解,我怎麼狠得下心不去機場為你們送行,又對你們的信函和電話,表現得那麼冷漠而無動於衷,所以,一年前他就和我分居,搬到聶子擎的家裡住,並心灰意冷的告訴我,早在娶我的時候,他就知道我肚子裡有了汪盛霖的孩子。但他愛我,所以,他可以做到裝聾作啞、愛屋及烏的地步,而我——對自己同樣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竟然有那樣懸殊的差別。他說,他真的是痛心疾首,完全不能接受、也不能理會我這個做母親的心態,所以,他得到了一個結論,那就是孩子的父親不同,所以兩個孩子得到的愛就完全不同。」 她淚眼凝注地稍喘了一口氣。「你爸爸的話就像一個大鎯頭,狠狠敲醒了我,讓我頓見到自己的卑鄙和自私,我才赫然發現到,我不僅麻木不仁地辜負了你爸爸這二十多年來對我無怨無尤的深情,更同時殘酷地傷害了你。對於你爸爸傷心的指責,我完全沒有辯解的餘地,只想該怎麼彌補我所造成的一切過失。沒想到,我還沒有機會去挽回你爸爸那顆傷痕纍纍的心,汪盛霖卻跑來找我了。 「他找我只是想跟我道歉,並說他已經知道紫築是他的女兒。而他太太最近因肝癌病逝了,他想永遠定居在新加坡,所以鼓起勇氣向我致歉辭行,沒想到,他與我告別的時候,被你爸爸看見了,這下,他更是篤定我愛的人是汪盛霖了。」 「媽,那你到底愛的是誰?還是汪盛霖嗎?」席紫若不得不提出這個令她關切的疑問。 關雅嫻慢慢地搖搖頭,「老實說,這二十多年來,我也一直以為自己還愛著汪盛霖,對你爸爸只是感激還有長年累月積蓄下來的感情,並沒有愛情的成分,但經過你爸爸要和我離婚的衝擊之後,我才發現我真正愛的人是——你爸爸,可是——」 她悲哀地牽動嘴唇,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你爸爸並不相信,他不但搬離了聶子擎的家,更寄了一份離婚協議書給我,執意要和我分開!」 席紫若在如釋重負之餘,也不禁強顏歡笑地發揮苦中作樂的幽默感。「媽,你別擔心了,爸會有這麼激烈的反應,表示他還非常在乎你,對你還沒有完全死心,所以——他才會醋海生波,吃起你和汪盛霖的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