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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季月    


  那輛肇事的跑車停了下來,幾秒鐘後,卻揚長而去。

  這是多麼熟悉的場景,陳夢殊怔愣地呆立在原地,那刺耳的喇叭聲混著煞車聲,還有那逃逸無蹤的肇事車輛,彷彿在很久很久以前,有過同樣的事件……在很久很久以前……

  像是過了許久,陳夢殊驚醒似地全身一震,轉身朝那兩個被撞身影的墜落處急急奔去。她沒有發現不遠處,停著一輛小貨車。阿黑臨時又踅返回來,剛巧來得及目睹車禍現場的一切。

  他面無表情地拿起大哥大,按了個號碼。

  「主席,找到陳夢殊了。」

  第六章

  在醫院的手術室外,坐著一個少女,她的長髮散亂地披過肩膀,衣著有點凌亂,怔怔地注視手術室緊關的門。

  坐在她身旁的,是「七海幫」的管家阿黑。

  從車禍現場趕到醫院手術,都是阿黑奉聶橫縱之命處理。

  不知道為什麼,先前那個奇怪的背影在他腦海揮之不去。現在想想那附近也沒有住戶人家,那背影是哪裡來的?

  為了以防萬一,他打了通電話回去,一聽到何若梅不在,便立即要在家的弟兄去察看一下陳夢殊的房間,結果棉被掀開一看,竟然是空的,兩人早已逃之夭夭。

  阿黑立即通知了在公司的聶橫縱,然後便馬上回轉,沿著原路找來。就在他看到陳夢殊的一剎那,車禍發生了。

  手術室的門被推開了,一位醫師帶著疲勞的腳步踏出來。

  陳夢殊連忙站起來,急急迎了過去。「醫生……」

  穿著綠色手術服的醫生拿掉臉上的口罩,臉色沉重。「我們已經盡了力,可是……抱歉!」

  「……」陳夢殊怔忡的杏眼頓時睜得圓亮,她激動地抓起醫師的服襟,淒聲大喊:「不!你沒有盡力!他們才進去一下下,你就跑出來,你根本沒有在醫治他們!」她用力推著醫師。「進去!進去!去把你的工作做好!進去呀你!」

  「他們送到這裡來的時候,」醫師耐心地解釋。「就已經剩下一口氣了,我們大家真的是已經盡了全力……」

  「你胡說!你什麼大便醫生!」陳夢殊一面尖喊,一面朝醫師拳打腳踢。

  「住手!」阿黑趕緊上前拉制住陳夢殊。「喂!你冷靜一點!」

  陳夢殊卻歇斯底里地叫喊,掙扎得更厲害了。

  突然,「啪」的一聲,整個場面頓時寂靜無聲。陳夢殊感到臉上一陣痛,抬眼只看到身著深色西服的聶橫縱正肅穆地瞪視著她。

  「你還不如將這吵鬧的時間拿去見他們最後一面!」他語氣冰冷地說。

  陳夢殊回瞪了聶橫縱一眼,用力推開他,急急地推門走進開刀房。

  開刀房裡躺著兩個人,陳夢殊茫然無措地怔立在他們面前。

  「小……小夢……」何若梅的聲音極微弱地響起。

  陳夢殊急急跑上前去,抓住何若梅的手。

  「小夢……」何若梅對她虛弱地笑。「你……看到你……爸爸了嗎……他……還好吧?」

  她不知怎麼回答,只能茫然地抓緊何若梅的手。

  「幫……幫我看……看……好嗎?」

  陳夢殊帶著不捨鬆開何若梅的手,轉身去看躺在另一張床上的陳襄之。

  只見陳襄之半睜模糊的雙眼,吃力地要抬起手。看著手背上鮮明的疤痕,陳夢殊依稀想起在那雙手被刀釘在桌上的情景,當下便不假思索地緊緊握住。

  「梅……」他的聲音比何若梅更微弱。

  「不是……」陳夢殊含糊地吐出聲音。

  「啊……小……夢……」那毫無生氣的臉上現出一絲歡喜的微笑,聲音卻越來越低。「小夢……我……我是……爸爸……爸……爸……」

  「不要!不要啊!」

  陳夢殊見陳襄之合上眼睛,登時感到心臟猛然緊縮,慌張地搖起陳襄之的身體,淚水奪眶而出。

  「你醒醒,醒醒好不好……爸爸!我還沒說到話……爸!爸!爸——」

  「啊!襄……之……」聽到陳夢殊的叫聲,何若梅急急地大口喘起氣來。

  陳夢殊連忙擦掉眼淚,衝過去緊撞住何若梅的手,急急哀求地喊:「媽!你不要留下我一個人哪!媽!」

  「小夢……」何若梅的嘴角欣慰地抿起,淚水自眼角無聲滑落。「你……想起來……了……」

  「媽!媽!」陳夢殊把母親無力的手緊靠在自己淚濕的臉上。「對不起!我先前不應該那樣對你,媽!媽!」

  「小夢……來……」何若梅似乎有了些許元氣。「再讓媽媽……抱一下……」

  陳夢殊含著眼淚,緊緊倚在母親胸前,全心感受著來自母親身上的體溫。

  何若梅吃力地撫了一下女兒的長髮。「好孩子……」

  說著,她便輕吻著陳夢殊的頭,眼角的淚水滴滲進那濃密的青絲裡。

  「媽?」

  靜待幾秒鐘後,她極緩慢地抬起頭,顫著手扶起母親微微低垂的頭。

  「媽?」她試探性地低喚了一聲,只見何若梅合眼含笑,看來十分安詳。「媽!」淚水再度淹沒了陳夢殊的臉龐,她不死心地搖晃著母親的頭。「媽——」

  可是何若梅毫無反應。

  「你不能這樣!」淚如雨下的陳夢殊慌亂地急撫著母親仍帶微溫的面容。「你不能只留下我一個人!媽!你別這樣嚇我好不好?快點睜開眼睛嘛!求求你!我求求你別這樣!媽——爸——」

  陳夢殊像是要挽留住已破滅的泡沫似地緊拉住父母的手,拚命地往自己臉上摩挲著,哀慟欲絕地哭喊:「爸!媽!我是小夢啊!我是小夢!你們別把我丟在這裡,求求你們!不要啊!爸!媽——」

  那淒惻的哭聲穿過手術房的門,傳進了倚在門旁的聶橫縱的耳裡。

  他的到來適時遏止了陳夢殊對醫師歇斯底里的發作,也因為他的出現,阿黑總算鬆了口氣,依他的指示,先行離去。

  醫生帶著凝重的面色,正要走進手術室。

  「這間手術室急著要用嗎?」聶橫縱拉住醫師問道。

  「目前還沒有,不過,兩個小時以後就需要了。」

  聽著那哀戚的哭聲,聶橫縱深沉地看了下醫師。

  「那麼就先讓她在裡頭再待一會兒吧!」他平靜地說。

  秋天似乎到了,不過,在四季不太分明的台灣,即使是冬天,到處也仍能見到盎然的綠意。

  陳夢殊的心似乎陷入了冬季,她總是了無生氣地坐在一個地方。這樣坐一整天,若不細看,還會以為是哪位藝術大師精雕細琢之下的作品。

  她如雕像似的坐在起居間裡。天晚了,整間屋子都暗下來了,她也毫無所覺。

  阿黑曾讓人端了幾次飯給她,她卻沾都沒沾。

  「隨她去吧!」聶橫縱知道了以後,只是這樣吩咐阿黑。「還有,除非她自己要求,不然一滴水也別給她。」

  「這……」阿黑忍住溜到舌尖的問句:「行嗎?」「七海幫」老大的命令是不容置疑的。

  「你去告訴她,我給她三天的時間,三天之後,要是她還這樣,我就要採取行動。」

  「是!主席。」

  阿黑知道聶橫縱的意思,品質差的貨物是出不了門的。若是陳夢殊營養不良,便只能白白養在家裡,這是不應該發生的事!

  三天過去了,陳夢殊依然故我。阿黑當時的轉告似乎只是耳邊風,對她而言一點都不起效用。

  她木人似的坐在起居間裡,燈依舊沒有開。

  時間似乎已經很晚很晚了,至少這幢宅第的活動已經靜下來了,宅內許多地方的照明也已暗下了。

  忽然,起居間的燈光大亮,陳夢殊因這驟來的光線,反射性地閉上眼睛。當她緩緩張開眼睛時,聶橫縱已坐在她面前了。

  「我給了你三天時間,」聶橫縱冷冷開口。「這已經是我最大的寬容,你最好識相點。」

  「……」陳夢殊眼神空洞地望著黑暗的窗外,完全沒有出聲。

  「再說,會造成你父母這樣的下場,完全是因為你。」他的語氣如同冰山的回聲。「不過,別忘了,你是屬於『七海幫』,而不是屬於你父母的。」

  陳夢殊轉過頭來,瞪視著他的眼眸有著深惡痛絕的怒意。

  「所以你根本沒有糟蹋『七海幫』貨物的權利!」聶橫縱面不改色地指責。

  「要不是你的大便老頭,我和我爸媽根本不會分開!」她咬牙切齒地低喊,但因為多天的不進食,她體力大失,所以話一講完便有點上氣不接下氣。

  「只怪你父母當時不識時務!我警告你,有了前車之鑒,你可別笨得重蹈覆轍。而且,別忘了,你當年會和你父母分開,是因為阿狗綁架了你;而把你從阿狗手中救出來的,是我!」

  「你和阿狗的差別在哪裡?」她虛弱得必須靠著椅背。「還不都是靠限制別人的自由、出賣別人的肉體過日子的大便人!」

  聶橫縱的眼中燃起惱怒的焰火,但並沒有立即發作。「怎麼,你是不是開始懷念起阿狗了,水叮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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