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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蘇殊    


  楊素遲疑了片到,道:「如此夫人走好,素告辭了。」行了一禮,匆匆離去。

  裴傾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見了,才轉回身準備回房,不經意間瞥見了金樓和銀樓。她想了想,咬著唇,最終走過去推開了銀樓的門。

  剛推開一半,卻聽身後有人道:「夫人,你在幹什麼?」

  或許是心虛,裴傾嚇了一跳,忙收回了手,扭頭望去,看見碧兒站在身後,冷冷地盯著自己,猶如盯著一個賊。

  「我……」忽然又覺得其實自己大可不必如此心虛,楊素說過的,除了那晶樓,其他地方都可以任意走動。裴傾於是便抿了抿唇道:「沒什麼,只是想隨便看看。」

  畢竟,我也算是此島的半個主人,用不著受你一個丫頭的監視吧?

  碧兒的神色變了變,似乎也察覺到了自己的失禮,臉色頓時緩和了下來,道:「夫人想進樓看看嗎?就由婢子為你嚮導吧。」

  「嗯。」也好,有個人在身側陪著也省去了許多麻煩。

  裴傾舉步想向銀樓內邁進,卻聽碧兒道:「夫人,您不先到少主的金樓看看嗎?」

  裴傾一顫,關於那夜不好的記億又在腦海中浮現。碧兒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事,便道:「少主現在不在樓內,夫人可以放心進去一觀。」

  裴傾回身,對著碧兒點了點頭,道:「好啊,帶路吧。」

  **  **  **

  金樓內的佈置華麗之極,每件東西都價值不菲,但堆砌在一起,卻又不令人覺得俗媚,看來依羅島的豪富畢竟歷史悠遠,並非一般暴富之家可以比擬。

  「少主很喜歡乾淨,因此,他的房間每天必須收拾兩次,纖塵不染才行,如果發現了一點污垢,就會暴怒,責備打掃的婢女。」碧兒的聲音平和,聽不出一絲感情,似乎只是在講無關緊要的故事。

  乾淨?裴傾想起了那天羅傲渾身的酒氣,不敢苟同。

  凝眸望處,卻見那一面牆上掛了七幅畫。

  碧兒道:「這裡的七幅畫上畫著的就是少主的七個妻子了,夫人不想看仔細點麼?請走近些吧,婢子一幅幅地講解給你聽。」

  只見第一幅畫上畫的是個髮髻高挽、儀態高雅的黃衣少婦、額頭間貼了朵桃花,愈現妖媚。

  「這是少主的第一位夫人,姓程名瑤洛,出身名門,有長安第一美人之稱。她剛來時,少主非常喜歡她,好一段時間裡,可以看見二人相伴賞花的情形。」

  裴傾問道:「她怎麼死的?」

  碧兒的臉上露出不屑之色,嗤鼻道:「結果,她與島裡的一個僕人有了私情,雙雙逃走,被少主抓了回來,施以鞭刑,七七四十九鞭後,香消玉殞。」

  裴傾冷冷地打了個寒戰,心中一直壓制著的不祥之感又湧上了心頭。

  私情……母親……背叛……錯……殃及自己……

  碧兒打量著她,道:「夫人,您的臉色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

  裴傾搖頭,低聲道:「我沒事,繼續講吧。」

  第二幅圖上的女子正在彈琴,顯得文靜而緬腆,低垂著眼,看上去弱不經風。

  「這是少主的第二個夫人,姓冉,單名一個綠字,江南出了名的才女。不過自小體弱多病,後來依羅島派人治好了她的病,把她帶回了島上。婚後不到七日,舊疾復發,死了。」

  第三幅圖上畫的正是剛才庭中所見的那個白衣少女,裴傾看著畫像,只覺筆法獨到,很是神似,便道:「這些畫,是誰畫的?」

  「這裡的畫,全是少主自己畫的。」

  羅傲?那個粗魯醜陋的男人,竟畫得如此一手好畫?裴傾驚愕。

  「這是三夫人史明明,她嫁過來時才十四歲,棋下得很好。曾有一度,我們都以為她會得到少主的寵愛,結果,一個夜裡,明棋小築忽然傳來她瘋狂的叫聲,我們趕去看時,她已經瘋了。」

  「她為什麼會瘋?是不是……是不是……」

  碧兒瞧了裴傾一眼,淡淡道:「主人們的事,做下人的不好過問,而且那個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麼,我們誰都不知道,不過那麼多夫人中,她是惟一一個沒死的,雖是瘋了,但不用想很多事,也許反而是最快樂的吧。」

  雖是瘋了,但不用想很多事,也許反而是最快樂的吧——裴傾在心裡將這句話默念了幾遍,覺得真是說清了紅塵俗事的無可奈何。那麼我呢?我現在這樣寂寞而痛苦地活著,是不是不如瘋了算了?

  第四幅畫上的女子容貌並不特別出色,但眉宇間有抹英氣。

  「這是第四個夫人,也是惟一一個會武功的夫人。她叫葉菁菁,江湖人稱『玉裡簫』。她嫁過來後半個月,意圖刺殺少主,反被少主所殺。」

  「啊?」裴傾驚呼了一聲,道:」葉菁菁之名我素有耳聞,據說是女中豪傑,生性大度不拘小節,怎會做出弒夫這種事來?」

  碧兒冷笑道:「那就要問她自己了,她在想些什麼,別人怎麼會知道?」

  第五幅畫上的女子一身綵衣,容顏卻很是艷麗,萬種風情,盡在眉梢。

  「這是姑蘇城內第一名妓——落雁。」碧兒說到此處時,語音變得迷離而柔和了起來,「她雖是出身青樓,但為人卻是極好極好的,來了島上後,島中上上下下的僕人們,沒有不喜歡她的……」

  「她那麼好,為什麼後來還是死了?」

  碧兒眼眶一紅,道:「不知道,反正她是自己上吊死了的。她死的那天,島上的下人們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淚……」

  裴傾暗道:「此姝雖是妓女,但能得到這麼多下人的愛戴,想必定有過人之處。但,為什麼想不開,要自盡呢?」忽然想起羅傲,心中一顫——天天面對著那個人,也許真的會絕望得想死了算了吧!

  第六幅畫,一少女身背籮筐,滿臉笑容、衣著樸素,似是個農家女子。

  「這是六夫人,姓趙名喜羅,出身田園,人很樸實,不過最後,也是自盡了的,她跳到海裡,淹死了。」

  又一個自盡了的姑娘……

  裴傾向第七幅畫看去,怔住了——第七幅畫是空白的。

  「第七幅畫上,該畫的就是夫人你了。不過,這幾幅畫,每幅都是在夫人死了後,少主才畫上去的,所以第七幅的位置上,還沒出現夫人。」碧兒意味深長地道。言下之意就是——什麼時候你死了,你的模樣也就會被畫上

  裴傾伸出手去,摸了摸那素白著的畫幅,道:「碧兒,你說,我的樣子有出現在上頭的一天麼?」

  碧兒沉默了半晌,答道:「夫人,我不知道。」

  裴傾淡淡一笑——是啊,連自己都不知道的答案,別人又如何能說個分明呢?

  胸口越來越悶,似乎又開始隱痛了起來,裴傾長歎一聲,道:「我們走罷。」

  「夫人不看其他地方了?不去銀樓看看?夫人剛才不是想進那裡麼?」

  裴傾搖了搖頭:「不看了,我很累,想回去休息一下。」

  緩步向聽雪小築走回時,卻覺步子虛軟,人,卻沉得要命。渾身的氣力,似乎都在那金樓的賞畫時,被一點點地吸盡了。

  我,會不會成為第七幅畫?

  第三章

  晚風吹進來,沁入心脾的寒冷。

  翠兒捧著盆炭火走進屋,見裴傾仍立在窗前,便道:「夫人,夜已深了,請早些就寢。」

  裴傾咬著唇,道:「島上,是不是有什麼事發生了?」

  「這個——」翠兒的神色閃爍著。

  裴傾見她如此模樣,心中更是狐疑:「告訴我,究竟出什麼事了?」

  「婢子……婢子不能說的。」

  裴傾將臉孔一板,沉聲道:「跪下!」

  翠兒一愕,有點不知所措。

  裴傾厲聲道:「我叫你跪下!」

  翠兒一咬牙,「撲」地跪倒在地上。裴傾望著她,冷冷地說道:「你可是不服氣?」

  翠兒倔著容顏,道:「您是夫人,翠兒是奴婢,夫人說什麼,奴婢只能照做。」

  「你既知我是夫人,也知身為婢女該聽主人的話,為什麼我問你話,你卻不答?」

  翠兒沉默了許久,低歎道:「夫人,不是婢子不聽你的話,實在是……楊素大人吩咐過,不能教夫人知曉。」

  「什麼事?為什麼要瞞著我?」驚訝之後,泛起的便是絲絲受傷的感覺。來到依羅島後,便已感孤立無援,而惟一還可以依靠的,心中便認定了是這個名叫楊素的男人了。可是為什麼,現在連他也來欺瞞自己了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不能對自己講呢?

  裴傾只覺身子搖了幾搖,原本就已不適的身體,在冬風中吹了太久,再加之精神上的猜忌與疲憊,頓時一陣昏眩,只覺眼前黑了一黑,便倒了下去。

  迷迷糊糊中,聽得翠兒驚叫了一聲:「夫人——」然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  **  **

  意識在朦朧中漂浮,沒有起點,也沒有歸宿。

  依稀彷彿走入一間大屋子,屋子裡擺了好幾盆花,有月季、牡丹、香蘭……每株花都開得很艷。一個男子背對著自己正在給花澆水,身邊有個僕人說:「少主,冬天到了,種盆梅花來應應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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