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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宇璐    


  「彗星美人?」這炫麗的稱號倒適合她的驚人美貌,只是……「為什麼?」

  「因為,她出生之時彗星正好劃過當地夜空,她又生得出奇的美麗,所以得此稱號。皇弟,你可知道,彗星,民間俗稱掃把星,是晦氣的象徵。這名女子出生後不久,她的父母雙雙意外身亡。」

  呵,原來,這就是她的缺陷。昨日,當她告訴他,她身邊的兩個奴婢一聾一盲時,也曾幽幽的說「我的殘疾其實不亞於她們」,現在他完全領悟了那話中的含意。

  「皇弟,你可注意到,她頰邊有一顆藍色的痣?」

  當然,那滴藍色的淚像是烙在了他的心裡,思緒漫遊的一瞬總能想起。

  「那顆痣,民間俗稱『傷夫落淚痣』,不少寡婦的頰邊都有。」

  一時間,答案拼出完整的圖案,明若溪剎那無語。

  「唉,皇弟,原來你大哥還是在怨朕,所以送來這樣的女子——傷夫落淚,紅顏禍水,他是想咒朕早日駕崩呀!」

  「那麼皇上就趕快將她送還大哥身邊吧。」提議脫口而出。

  「可是……」朧月夜的指端在床榻間輕輕敲擊,「探子打聽回來的消息未必準確,或許,這一切只是毫無根據的迷信。朕堂堂一國之君,豈能被怪力亂神之說混淆視聽?既為天子,定有天神護體,百毒不侵,若是連區區一個弱女子都害怕,你大哥不就可以乘機散佈流言,說朕這九五之尊是假冒的。」

  明若溪差點想輕笑出聲。原來皇帝哥哥找來諸多藉口,還是捨不得放了暮紫芍。「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不知這經典名言出自誰之口?改天,要好好查查書。

  「陛下預備怎樣做呢?」洗耳恭聽。

  「皇弟,你是朕唯一貼心的人,這件事若傳出去,對紫姬不好,對朕,更不好。所以,朕只敢把這事交給你去辦。」

  「陛下說的是什麼事?」他的皇帝哥哥常常別出心裁,玩出令人頭痛的花樣。而忠心的他,就算萬般不情願,也只能縛住手腳,跟隨天子的指示。

  朧月夜歎了一口氣,良久才答——

  「看看她是不是真像傳說中的那麼危險。」

  乍聽這話,滿腦子一片糊塗,待到耳邊餘音散盡,明若溪才猛然領會。

  看看她是否真的危險?

  不,這不是看一眼就能「看」出來的,她是否有傷夫的命,得找個人親身「嘗試」。

  「臣不敢!」他立刻跪下,震驚讓他激動,這個荒唐的建議,對她,對自己,對眼前最敬愛的哥哥,都是一種恐怖的褻瀆,連想都不敢想。

  「有什麼不敢的?朕特准你這麼做。再說了,朕的女人你又不是沒碰過……」朧月夜笑容陰森,「還記得你告別童子之身的那夜嗎?」

  一句話劈得明若溪啞口無言。

  是呀,他並非什麼純淨男子,當年引導他初夜的,就是朧月夜贈給他的嬪妃。煜國民風開放,一女可以事二夫,兄弟間也可以享用同一個女人——也許,這並不關民風,當身下的伴侶只是一個洩慾的工具時,跟誰不可以?

  然而,那是暮紫芍,是他心儀的女子,他無法麻木,也無法忍住對這一提議的噁心感。

  「可是,當年的柳才人是皇上您不再要的,可紫姬娘娘她……」鼓起勇氣,他表明心志,「她若被臣沾染,將來還怎麼在宮中立足?」

  「誰說她將來會在宮中立足?」朧月夜嘴角微微一揚。

  「陛下您不是說,缺一個皇后的人選嗎?」

  「朕有這樣說過嗎?」呵呵的笑聲迴盪於寢宮之間,猙獰萬分,彷彿在嘲弄明若溪的無知,「皇弟呵皇弟,朕只是說,缺一個像皇后那樣貼心的美人。宮裡被冊封的嬪妃還少嗎?朕不要一個矩矩規規的娘娘,朕要的,是一個可以勾起朕激情的女子,那水一般的身體,那火一般的眼眸,那謎一般危險的氣質……皇弟,不瞞你說,朕現在每晚想著她,想到不能入眠。」

  人若被淫邪控制,再尊貴的人物也會變得像禽獸,朧月夜此刻的表情就叫人不敢相認。

  「朕已經打算好了,若她果真無害,朕要把她安排在宮外,尋一處世外桃源的美景,蓋一座清雅小樓,朕要時常去那兒,拋開朝堂上的是是非非,也不管宮裡的吵吵鬧鬧,只跟她一個人,吹吹蕭,品品畫,多好……」

  嘿,詩情畫意的一幅圖卷,若不知個中緣由,還真會被打動。

  可是,若真有這麼一天,善妒的朧月夜真會善待那名白布有染的女子嗎?恐怕想像美好,到了現實,她的下場會慘不忍睹。

  「皇弟,朕的這一切幸福,現在得靠你呀!」終於說到關鍵,「答應朕,好嗎?」

  溫和的聲音如同慈父,徐徐傳入耳裡,讓人覺得稍微搖一下頭便是殘忍。

  朧月夜總是這樣,即使叫他殺人全家,也能用最婉轉的語氣下達最冷血的命令。那刀刃下的一壁鮮血跟此刻的溫情脈脈相映,觸目驚心。

  他的神情是那樣的篤定,他的口吻是那樣的清淡,似乎他知道,明若溪一定會答應。

  他沒有猜錯。眼前的臣弟一躬身,答道:「遵命。」

  聽話的明若溪怎麼可能拒絕呢?他是他的天子,他的恩人,他最親近的哥哥。

  於親情,於恩情,於君臣之情,他都不可能說「不」。

  他只覺得全身飄飄蕩蕩,後來朧月夜還吩咐了什麼,他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這大概是他替這最親愛的哥哥辦的最後一件事了。事後,這一朝天子有足夠的理由殺了他。

  對呵,從前陽奉陰違地做了那麼多事,朧月夜心知肚明,此刻終於找到藉口可以剷除這不聽話的叛徒了——玷污皇嫂,多大的罪名!千刀萬剮也是活該!

  但他顧不得擔心自己,他只想到一個問題:她……聽到此事,會怎麼樣?

  恨他們兄弟狼狽為奸?唾棄他為人的不齒?還是嘲笑他的愚忠?

  不論怎麼想,他在她的心目中肯定不會再是一個正人君子了,甚至算不得一個「人」了。

  出了寢宮,明若溪在恍惚間朝一處荒廢的院落走去。

  這兒沒有人,雜草佈滿小徑,牆頭殘磚上長出一叢叢輕盈的蒲公英,風一吹,綠野中滿是白色的絨毛。

  聲音,也沒有。偶爾一隻雲雀在不知哪兒的樹上鳴叫兩聲,更顯寧靜。

  這兒是他從前居住的地方,很久沒來,也不願意來,因為這一草一木會勾起他傷痛的回憶。

  嗚……嗚嗚……

  是誰在哭泣?

  明若溪撥開樹叢,看到一個小小的男孩子,坐在荒涼的台階上抹著眼淚。這兒……還有人?

  「別哭啦,」他忽生同情,蹲下打量那他,「為什麼哭呀?」

  「嗚……母妃不見了,她不要我了……」男孩哽咽的聲音那麼熟悉,似乎在哪兒聽過。

  頭抬起的一瞬,他看到那張小臉上佈滿傷痕跟淚痕,頓時,他明白了。

  那就是他!是小時候的他,孤獨可憐,無助地坐在清冷的黃昏裡。

  那時候,母妃剛剛去世,本有溫暖堡壘護衛的他,一下子失去了所有關愛。

  母妃曾是父皇最寵愛的妃子,也是宮中最有才華的女人。可惜,受慣了寵愛的妃子最最承受不了失寵的打擊,有才華的女人通常都是鬱鬱寡歡、顧影自憐。

  當父皇另覓新歡,不再踏入此地時,母妃也崩潰了。

  明若溪記得最後幾天,已經神智失常的母妃穿上最炫麗的衣裙,戴上最昂貴的首飾,站在台階前翹首盼望。

  「溪兒,看見你父皇了嗎?他答應過要來看我新編的歌舞的,他一定會來的。」她說。

  父皇最終沒有來。母妃於一個清晨將自己縊死在懸樑上,仍是盛裝打扮。

  母妃死後,他的處境可想而知。妒忌母妃的娘娘們,幸災樂禍地嘲笑他;調皮成性的兄弟們,肆無忌憚地打罵他;就連宮女和太監們,也因為少了賞錢而常常忘了送飯給他。

  父皇因為子女甚多,早已忘了曾經有過這樣一個兒子——或許記得,但顧之無暇。

  於是,昔日熱鬧非凡的華宮變成了雜草叢生的冷宮。他的臉上,也自然佈滿了傷痕和淚痕。

  直到有一天,朧月夜出現在他的面前。

  年長他十多歲的朧月夜,一直以來在中原求學,回宮後無意間看到了這個可憐的弟弟。

  不知出於怎樣的心機,他處處關懷他,保護他,把他訓練成一個能幹的人。

  而明若溪受了這從天而降的關愛,自然滿懷戚激,拚出整顆心,拚出整條命,效忠他的二哥。

  二哥能坐上龍椅,也有他的一份功勞吧!而達成心願後的二哥待他也不薄。

  其實,東、北、西、南「四閣王」的交椅,未必輪得到他坐最後一把,只因為那一長串欺負他的兄弟們都被朧月夜清除掉了,他才有今日顯赫的地位。

  他是該報答二哥的,無論做什麼。並且,也一直一相情願地認為,兩人之間的友愛是出於那血濃於水的親情,無關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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