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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宇璐    


  馬車已駛在煜都寬敞的街道上,拂著楊柳的河岸一碧千里,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花香,還有青草的味道。

  「我想去一個平時去不到的地方。」

  「茶樓?戲園?說書館?」

  「喝茶在哪兒都能喝,至於聽戲、聽說書,這些玩意宮裡還不夠多嗎?嗯……王爺您最常去地方是哪兒?」

  此語一出,明若溪不覺臉頰一熱。「臣常去的地方當然是男人們愛去的地方。」

  「是青樓吧?」暮紫芍滿腹新奇地眨著眼,「咱們就去那兒,好吧?」

  嘿,這位未來的娘娘,要求真是稀奇古怪,先是要出宮逛逛,這會兒竟還提出去窯子裡見見世面。尋常的女孩哪會有如此的想法!不知她是真的好奇,還是別有用心?

  明若溪一陣接著一陣的詫異,這一整天,他的詫異比一輩子還多。

  但她這別出心裁的請求,他還是得答應,因為朧月夜要他陪著這古怪的新娘,不動聲色,從她的一言一行中,刺探那深藏在腦海深處的想法。而他自己,也願意陪她。

  「嫂嫂要不要換件男裝?」他咳嗽一聲。

  「不,我就扮作王爺您的婢女好了,呃……逛花樓,能帶著婢女嗎?」

  「唔……一般而言,沒有哪個男人會帶著婢女的,因為婢女都是夫人們的眼線。不過,若是真的帶著一個在身邊,人家做生意的地方自然也歡迎。」

  她天真無知的大膽提議讓他直想發笑。

  然而笑意生生忍住,吞進肚裡,他引著她穿過紅燈映照的院子,在喧囂的人聲中走向名滿煜都的花樓。

  「唉喲,是王爺您呀——」一聲喜洋洋的招呼,已有鴇母站在台階前恭迎,那誇張的尾音還未拖夠,忽然看見明若溪身後的女子,打了個愣,「這是誰家的姑娘?」

  「小四病了,沒能跟來,硬要派他妹妹小芍供我使喚,唉!」明若溪故作無奈地歎了口氣。

  「小四哥哥真忠心,王爺您可調教了個好幫手!」鴇母又綻笑臉,「不過我說小芍姑娘,這可不是女孩子該來的地方,你就放你主子一天逍遙吧,暫且回去,等酒宴散了,我們自會僱車送王爺回府。」

  「不,哥哥說我一定要照顧好王爺,如果偷懶,他就扣掉我的嫁妝!」暮紫芍一本正經地挺直腰,把不知變通的小婢女模仿得唯妙唯肖。

  「好好好,進來進來!叫這兒的姊姊們抓果子給你吃!」鴇母也不堅持,拉過她的手,猛一打量,「喲,王爺,不是我奉承,您這婢女可真算得上是國色天香的人才呀!看小四哥哥那模樣,竟有如此水靈的妹妹,嘖嘖嘖!」

  「怎麼?嬤嬤你想打她的王意?省了吧,小四要知道他妹妹有閃失,會找我拚命!」明若溪嘴角揚笑,私底下卻把手一抽,將暮紫芍牽了過來,暗自握緊,大步朝廳堂走去。

  兩人掌心相觸的一瞬,似有藍電一閃。她愣了愣,他也怔了怔,但雙手最終還是牽在了一起。

  走在前頭的他,步履如飛,不敢看跟在身後的她。而可以注視他背影的暮紫芍卻默默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兩人之間繃著緊張的一條線,直到落坐後,手鬆開,線才斷。

  但線斷了,心也頓時空了。

  「王爺,您來了,想死碧奴了——」

  「王爺,月兒每天晚上都睡不安穩,只牽掛著您——」

  一時間,彷彿有千萬隻蝶朝他倆撲過來,一方空間內,脂粉飛揚,金釵銀飾晃著繚亂的光,彩繡密佈的羅裙旋轉如風,又如瀑。

  空了的心被這妖艷瀑布猛一沖激,暫時忘卻了失落的緣由,或者,故意不去細想。

  明若溪揚起笑臉,左擁右抱,哪個姑娘也不得罪。他看不清暮紫芍的表情,她站在燈影底下,老老實實的,真的活似一個不起眼、不多話的奴婢。

  幾位美娘自然也瞧見了這個罕見的可人兒,不過並沒有像鴇母那樣多嘴地問東問西——只要客人付賬,她們就陪笑,哪怕客人身邊跟著一隻老虎也不關她們的事。

  「王爺,今兒還玩那個遊戲嗎?」有人問。

  「遊戲?」明若溪一呆,隨即想起,他每回到這兒散心,總喜歡跟美娘們玩一個刺激的遊戲,但此刻……她在角落裡看著,他不希望自己呈現出讓她瞧不起的浪子形象。

  「王爺,來嘛!」另一人立即撒嬌,「月兒今兒正好畫上了新制的胭脂,王爺您可一定要試試!」

  「對呀,對呀,」又有一人拍手,「這回保證您認不出!」

  「今兒倦了,」明若溪推辭,「咱們彈彈琴,唱唱曲就好,玩遊戲太辛苦,鬧得慌……」

  「就是因為有鬧才好玩呀!」月兒嘟嘴,「王爺,您是見我們有備而來,怕輸了丟面子吧?又或者……」瞧瞧暮紫芍的影,「怕有人不高興?」

  「我的樣子像是害怕嗎?」明若溪故作輕鬆地四顧大笑。

  「王爺您笑得這樣大聲,就表示您現在很害怕。」

  青樓女子別的不會,察言觀色的功夫天下一流。她們好不容易盼來機會,可以在那個「遊戲」中大撈一把銀子,哪肯就此放過?況且,明若溪今天對她們的生疏,也叫人生氣——不管那原因是什麼,哼哼,先洩洩心頭之憤也好!

  「呀!莫非那個小姑娘是夫人派來盯著您的?不對啊,王爺什麼時候娶王妃了,咱們怎麼不知道?」

  於是眾美娘嘰嘰喳喳。

  「好好好,幾位姊姊,怕了你們了!」再說下去,心事真要被她們說穿!明若溪急急打斷,「規矩照舊,開始吧!」

  不過是一場遊戲,她看得慣便好,看不慣也罷了。她是他的嫂嫂,未來的皇妃,一個居住在大煜宮深處、一年難見幾次面的人,在她腦子裡留著一個謙謙君子的大好印象又有何用?

  她不會成為他的,永遠。

  還不如讓她看清他放浪形骸的面目,藉此,掐斷他那未成形的妄想……

  一聲應允,美娘們頓時拍手稱好。只見馬上有人拿出一條漆黑的絨布,笑嘻嘻一纏,將明若溪的眼眸纏上。

  「王爺,您可要留神嘍——」

  五彩繽紛的裙圍著坐於椅子中的男人轉了又轉,邊轉邊唱著歡快的歌謠,不讓他分辨出腳步聲,最後,眾美娘終於站定,其間一人悄悄驅步,立在蒙眼的明若溪面前。

  勾勾手,奴婢便遞過一隻酒杯,她將甘醇飲入唇舌間,卻不吞下。

  然後,勾住明若溪的脖子,將那美酒嘴對嘴餵入對方喉中。

  「王爺猜出來了嗎?」眾美娘齊聲問。

  「嗯……」明若溪微微笑,徐徐吞下佳釀,指尖一撫被潤濕的唇,再輕輕一嗅唇上沾染的胭脂,篤定道,「你是月兒姊姊!」

  「哇——」眾美娘齊聲驚呼。

  月兒笑道:「不得了,不得了,今天特地抹了新制的胭脂,王爺您還是能分辨出誰是誰?您的鼻子真不是常人能比的!」

  絨布條拉開,明若溪重見光明,他灑脫地一揮手,「胭脂香,酒也香,月兒姊姊的唇更香!想必各位今兒一定賭我猜錯,對不對?但看在這良辰美景的份上,那下注的銀子我不要了,姊姊們留著買花吧!」

  「好耶!」眾美娘歡呼,「王爺您真大方!」

  玲瓏身段再次將明若溪圍住,免費香吻奉送不停。透過這層層疊疊的胭脂雲朵,他往角落裡一瞥,暮紫芍竟沒有了蹤影。

  「我的婢女呢?!」明若溪一驚,彈眺起來。

  「王爺放心,她在廊上站著呢!」有人吃吃笑,「小姑娘沒見過香辣的場面,像是被嚇著了,躲得遠遠的……」

  「她膽子小,我去瞧瞧。」明若溪推開美人們的環繞,暗吸一口氣,止住喘息,步入遊廊。

  暮紫芍對著月亮站著,仰望星空,聞著庭院裡的晚香。

  「她們喜歡打賭,賭我分辨不出她們,可惜每次都輸。」明若溪靜靜走到她身後說。

  「不過王爺每次都把賭注分給她們,對嗎?」暮紫芍笑著回答,「所以,她們才會樂此不疲。」

  「這個遊戲……沒把你嚇著吧?」

  「怎麼會呢?我聽說宮裡也時常玩這種遊戲,不同的是,蒙著面的那個人,是皇上,而圍著他的女子,則把酒潑到自己的身上……」她幽幽歎了一口氣,「其實,我們跟這兒的女子,是一樣的。」

  呵,頭一次有人敢把嬪妃比作妓女,那麼皇帝豈不成了嫖客?

  他無言。猛一思索,才發現剛剛他忘了稱她為「娘娘」,也不叫「嫂嫂」,只說「你」。夜的掩映中,兩人終於有了一次不再生疏的交談。

  「吵著要你帶我到這兒來,就是想親眼看看這種場面,」她回眸,銀色的月亮映得她的眸子一片深藍,憂鬱的顏色,「看見了,心也放開了,將來在宮裡……就不怕了。」

  她也說「你」,不再叫他「王爺」。

  原來,她故意到這最下賤的地方,看最最香艷刺骨的景色,然後,可以把自尊心全數拋開,做宮中最妖嬈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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