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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蕭涵珍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她有些不知所措地解釋,「今天離開時,忘了把舞衣帶回去,呃……我可以進去拿嗎?」

  李洵沒有應聲,神情帶著慌張的非羽感覺異常可愛,他從來不知道她也會有這樣的一面。溶溶月色為她罩上一層迷離的光彩,初秋的夜風,拂動她娟娟長髮,一雙黑紫色的眼瞳此刻盈滿著不安的請求。

  「那個……因為舞衣再浸泡下去,也許會壞掉,所以……」見他不發一語只是看著她,非羽不知怎麼做好。「我可以進去拿嗎?」

  她的話終於喚回李洵的思緒,他平靜地點了點頭,讓開了身。

  「謝謝。」她鬆了口氣,急忙走進教室,在經過他身旁時,想起什麼地說:「對了,剛剛你跳得真的很棒。」她衷心地說,朝他綻開一抹笑靨,隨即舉步離開。

  「等等!」李洵反射性地抓住她的手,一把將她拉開面前。

  為什麼會這麼做?他自己也不曉得,只是想留住非羽的笑容——那種因為他而綻放的笑容。

  「你怎麼了?」非羽十分詫異,來不及反應已被他緊緊摟入懷中。

  那是一種未曾有過的溫度,穿越了時間,橫越了空間,像是跋涉過千山萬水而最終的抵達,又像是等待了歲歲年年而最終的重逢。

  極盡的溫暖,包含了各種想像得到的痛苦,容納了所有缺憾和悲愴,如此奇異地延展著。

  「為什麼?」她不明白明明是帶著敵意的人,怎麼會有這麼溫柔熟悉的感覺?就好像他是一直待在她身邊一般,一直在固定的距離裡看顧著自己、支持保護著自己。怎麼可能?

  李洵沒有答腔,只是把臉埋在她的秀髮中,深深地吸嗅著。

  模糊中,非羽想起了遙遠過往的片段景象。那是高燒醒來的自己,迎視著透過窗簾盈盈灑灑的朝陽時的景象。游移的光點緩緩飄降在窗欞、椅子,還有她的衣服上,微弱的風舞動簾幕輕輕地搖曳。高燒過後,有一種被救贖的感動,當她輕輕挪動身子時,驀然發現有一雙手堅定地緊握著她的。

  那雙手的主人,是看顧了她一夜的人。只是,無論她如何努力,總回憶不起對方的面容。是因為當年的滿不在乎?或者那不過是一場很溫暖、但顯得很遙遠的幻象?

  感覺他逐漸鬆開手臂,她緩緩抬起頭,凝望著那雙參不透的眼眸,微啟唇瓣問道:「我們是不是曾經見過面?」

  聞言,他的反應是迅速抽回手,她的這一句話,將他拖回了現實。只差一點點他就會遺忘,眼前的這個女人曾經傷害過他。

  「我們真的見過面,對吧?」非羽不確定地重複再問,但眼前的人卻換上了冷冷的神情,向後拉開彼此的距離。到底為什麼?她怎麼也不明白。

  「那個——」她還想再問,卻見他偏過了頭,臉上是拒絕溝通的神情。

  李洵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盡可能平靜地開口,「你不是要搶救你的舞衣嗎?」

  非羽點頭,沒再說什麼地轉身走向淋浴間的方向。

  待她走後,李洵長歎了一聲,抬手揉了揉太陽穴。適才衝動得想摟抱住非羽的心情,竟然同這麼多年練舞時的情緒一般深厚。想要永遠抱著她的同時,卻又莫名地想傷害她。這樣的心境,是因為她傷害過自己?是因為他怨恨著她嗎?

  不解,最後他選擇離開。

  非羽走進淋浴間,看見舞衣仍擱在原處,她連忙捲起衣袖,擰乾舞衣裝進塑膠袋中。

  走出淋浴間時,整個舞坪已空無一人,如同蒸發似地,完完全全地空蕩。

  驀地,她想起那個記憶的最後,她是睡著了。再度清醒時,只有被風吹動的白色窗簾,如同極光似地閃動,一樣是空寂無人。

  迷茫中,她升起一股似曾相識的熟識感受。在她和李洵之間,一定存在著什麼被忽略、遺忘的記憶片段,她相信總有一天會想起來的。

  非羽仰起頭,以雙手環抱著肩,沉靜地這麼想著。

  ???

  雖然是秋季的午後,空氣中卻因集聚了大量水氣而顯得異常沉重窒郁。在宣佈練舞告一段落時,歷經整日操練的舞者們,不是匆促地搶進淋浴間沖涼,便是筋疲力竭地癱臥在舞坪上,任憑汗水在表層肌膚流竄,死命地猛灌礦泉水。

  非羽輕盈地完成最後一個迴旋,滑開了腳步停止動作。感覺有些疲倦,不過也許是練習尚稱滿意,心情倒是頗為舒服。她習慣性地瞥了眼四周,不見李洵的身影令她有些放心。儘管不明瞭原因何在,在搶救舞夜那晚過後,李洵待她又回復到先前的不友善,甚至有種更加脅迫性的壓力。

  到底是什麼緣故呢?她搖了搖頭,以毛巾擦拭被汗水濡濕的髮絲。

  「他不在這裡,他剛才練完就先去沖澡了。」仰躺在舞坪一側的玎妮,猛灌了半罐礦泉水後才開口道。

  「什麼?」沒能反應過來的非羽不解的看著她,倚著牆側而坐。

  「李洵呀。」玎妮盤起的髮髻已散開,一大片赤紅的髮絲鋪布在舞坪上。「非羽姐不是在看他嗎?他剛才就去沖澡了,你可以放心。」

  「可以放心?」雖然覺得這樣的說法有些奇怪,但非羽不否認自己確實有放心的感覺。縱然李洵給她的擁抱是那麼熟悉而溫暖,不過連日以來的敵意和不友善,也令她很不舒服。

  「不是嗎?」玎妮看了她一眼,自顧自地說:「好像只要你出一點小錯誤,他都會注意到。太可怕了,簡直像成天盯著非羽姐的專屬攝影機,任何一點錯誤都不放過。」

  「也許是有一點吧。」幾天前,她努力搬運重力機器,卻被不知道從哪裡蹦出來的李洵一個勁地搬起,輕鬆解決,並冷冷地拋下一句,「沒有力氣就不要逞強。」

  「非羽姐,他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我怎麼會曉得?」她吧了口氣,以指尖輕揉眉心。

  玎妮腦中靈光一閃,登時一骨碌地撐起身子,「該不會是……」

  「是什麼?」非羽瞥了她一眼,起身走向擺置成箱礦泉水的角落處。

  「非羽姐這麼美麗又舞藝高超,一定有不少人希望得到你的青睞,不是嗎?」

  「說話不要拐彎抹角,這樣我聽不懂。」非羽彎身拿取礦泉水,不很專心地說。

  「我是說,也許李洵想引起你的注意,因為一般人是不會這麼注意另一個人的,是吧?」

  「我想不是吧。」非羽應得有些漫不經心,因為手腕數次無法順利扭轉開礦泉水瓶蓋,顯得有些懊惱。

  「為什麼?我覺得——」玎妮的聲音戛然而止,目光看向出現在非羽背後的李洵。

  在非羽尚未驚覺時,李洵妝過她手中的礦泉水,毫不費力地轉開。

  「不會吧?」玎妮小聲呢喃。怎麼說曹操,曹操就到?真是有些恐怖。

  「這個都不會開嗎?」李洵冷冷地說,簡直不敢相信她連上瓶蓋也打不開。他有些弄不清楚是過去的自己太差勁,完全無法同非羽競爭?或者現在的自己太強勢,才有機會發現非羽的弱點?

  「謝謝。」非羽猶豫片刻後開口。她真的很困惑,眼前的這個人是以怎樣的想法接近她?又是為了什麼而諷刺她?

  李洵沒有回答,氣氛沉滯地凝結著。

  「李洵、非羽、玎妮,你們都在這呀。」從僵化的景況外傳遞而來一聲熱切的呼喊。

  李洵別過頭,看見七八個舞者愉快地走來,「待會要不要一塊去聚餐?明天開始要分組練習了,也算是一個新階段,大伙去慶祝一下吧。」

  他看了非羽一眼。如果她拒絕,那他就沒有參與的必要了。接連幾天對非羽的挑釁,全是為了打擊她自以為完美而輕忽他人的性格,倘若非羽不存在,就沒有意義了。

  「好呀,那麼我請客好了。」非羽輕笑道。

  「太棒了!非羽又要請客了!」眾人很快地響起一片歡呼之聲,非羽似乎很寬慰地笑了笑,這讓李洵有些不是滋味。

  一直以來,非羽便是如此,倚靠著兌家龐大財力以及自身優異條件,周旋在眾人之中,享盡無數注目和讚賞,才會漫不經心地忽略他的存在。這次重逢,他絕不會再讓她輕易地遺忘他的出現。

  「還是我請吧。」他開口道。

  「咦?」眾人對他的話莫不投以詫異目光。

  非羽也愣住了,不解地望著臉上沒有任何外顯情緒的李洵。

  「我剛加入你們,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榮幸請大家吃飯?」李洵的嘴角浮現一抹笑容,和氣地說。

  「怎麼這麼說嘛,那我們就不客氣啦!」舞者們嘻嘻哈哈的簇擁著他,氣氛顯得相當熱絡。

  佇立在一側的非羽有種被冷落的寂寥感,像是舞台上聚光燈突然轉移,只留下被忽略的自己。她不喜歡這樣,她極需要肯定、需要關注,需要借此壓抑住被否決的過去,才有能力去維持堅強的假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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