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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黑潔明    


  「傷了你是我的錯,一再將你遺忘是我的錯,我不會再忘記了,不會再忘了你愛我,不會再忘了我愛你,這一世不會、下一世不會,永遠都不會……」

  「別……別說了……」她閉著眼,淚如雨下,環抱著自己,幾近哀求的低喃著。「別再說了……」

  他歎息的閉上了眼,「好,我不說,不說了……」

  如果可以,他又何嘗願意這樣逼迫她。

  燈昏黃,人暗傷。

  垂淚無言,心皆茫。

  ☆ ☆ ☆ ☆ ☆ ☆ ☆ ☆ ☆ ☆ ☆ ☆ ☆ ☆

  她在他床畔持續守候著,替他擦汗、替他拿藥、替他倒水,甚至在他需要時,扶著他到廁所去。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他的情況還是很不穩定,病情時好時壞,每次不咳嗽則已,一咳起來就驚天動地,有一回他甚至咳出了血絲。

  她既驚且慌,卻說不動他去醫院,他堅持只是咳傷了喉嚨。

  「你為什麼在乎?」他瞧著她冒火的雙眼,聲音嘎啞的開口說:「我若死了,你不就又能輕鬆個幾十年,也許你該在每次遇見我時,就一刀殺了我,這樣你就能繼續過你平凡的日子……」

  「謝謝你的建議。」她面如白紙,「我下次會考慮。」

  他笑了,昏昏沉沉的邊笑邊咳。

  她只能不斷的替他擦去身上的汗,然後逼他起來吃點粥和藥。

  因為他的熱度降了下來,她最後還是被他說服,僅只打電話詢問醫生。

  醫生的說法和他的差不多,不過卻較為安撫了她。

  天黑後,他再度睡著了。

  因為太累,在不覺間,她也在椅上睡著。

  夜半時分。

  一聲悶哼飄進耳裡。

  她原以為是錯覺,卻聽到他開始呻吟。

  她驚醒過來,放在腿上的毛巾掉落地上。

  他仍閉著眼,滿身大汗地握著雙拳,面部表情痛苦扭曲。

  「為什麼……」

  她很快就發現他在夢囈,語音沙啞不清,她弄了另一條溫毛巾,俯身幫他擦去汗水,試著讓他放鬆下來,但他卻仍緊繃著,全身又熱又燙,整個人深陷舊日惡夢裡,唇瓣扭曲。

  「為什麼要背叛我……」

  聽清楚了他的囈語,她的心為之揪緊。

  「別走……別再走了……」

  他斷斷續續的低喃著,慌急地搖著頭,彷彿在尋找什麼,她拍著他的臉,試圖叫醒他,「醒一醒,你在作夢,天放、仇天放!」

  他卻像是聽不見她的話,只是更加激動了起來,「你要去哪裡?你是要走去哪裡?」

  「我在這裡,那是夢,你醒一醒!」

  「不!」他弓起身體,嘶吼著:「讓我過去!該死的!讓我過去——」

  天啊……

  他的咆哮擾亂著她的心志,他的高燒更讓她心慌,他不斷的在夢魘裡掙扎著,甚至好幾次差點打到她,他渾身肌肉緊繃著,全身又濕又滑,她叫不醒他,也抓不住他。

  「蝶舞——」

  忽然間,他整個人猛然坐起,驚懼的吶喊撕裂夜空。

  「不——」他欲起身,卻因虛弱跪倒在床上,睜開了眼,卻對眼前一切視而不見,只是掙扎著想再站起,卻又再次跌跪下來,嘴裡依然喊著她的名字。

  「蝶舞——」

  痛苦的吶喊如刀刺痛她的心,穿透她的靈魂,逼出了她眼中的淚,怕他傷到自己,她不顧一切的上床抱住了他,大聲和他保證,「我在這裡,我沒有要去哪裡,我在這裡!」

  跪在床上的他整個人一震,他低下了頭,充血的紅眼慢慢有了焦距,他慢慢抬起手,撫著她的臉,似乎是有些不信的開口啞聲問:「蝶舞……?」

  「對,是我,蝶舞……」他的眼角有淚,整個人燙得像燒紅的鐵塊,她哭出了聲,一再重複保證,「是我,我在這裡……我在這裡……」

  他猝然抱住了她,憤怒的吼道:「不准你離開我!聽到沒有,該死的女人,不准你離開我!」

  她為他聲音中的驚慌和痛苦震懾得無法言語。

  懷中真實的存在,讓他放鬆了下來,一陣虛弱上湧,黑暗漫天而來,他既驚且慌,不敢放鬆懷裡的人,卻無法抵抗那蔓延全身的虛弱無力,最後還是倒回了床上,只能用最後的力氣抓著她的手,開口威脅她,「不准……離開我……」

  他昏過去了,她呆愣的跪坐在床上卻無法止住淚。

  不知道……她不知道他是這麼在乎她……

  她一直覺得是假的,她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她一直覺得他有別的圖謀,但所有的一切都只顯示出他的在乎。

  「不……」

  他再次痛苦的呻吟了起來,將她從茫然垂淚中驚醒。

  不行,他還在發燒,她得先想辦法替他退燒才行!

  她慌亂地下了床,想打電話找賴醫生,撥了幾個號碼卻又想起她沒有密碼,沒辦法替他開門,連忙又掛了電話。

  怎麼辦?

  她瞪著電話,慌得不知如何是好,跟著才想到醫生有給退燒藥,她拿出藥袋翻找藥丸,因為太過緊張慌亂,甚至扯破了藥袋,藥包散落一地,她跪在地上撿拾它們,最後終於找出標著退燒藥字樣的藥。

  可是當她試著餵他時,他卻吞不下去,反而嗆咳不已,連一顆都沒吞下去。

  她試了幾次,只好改將藥丸搗碎,和在水裡再試一次,這一次仍有大部分咳出來了,但他似乎是吞下去了一些。

  她把他衣服全脫了,不斷用濕毛巾一次又一次替他擦遍全身。

  整個晚上,他不斷囈語、掙扎著,喊著每一世的不甘、吼著每一次的憤怒。

  無數的呻吟、無數的歎息、無數的低喃、無數的吶喊——

  它們不斷不斷的從他的嘴裡傾洩而出,浮游在空氣中,鑽進了腦海,爬滿了她的肌膚,流竄在她的血管裡。

  後來,他的肌肉開始痙攣抽筋,痛得臉色發白。

  她連忙去端來熱水,用毛巾替他熱敷,然後再一次的試著讓他吃藥喝水,他流了太多的汗,再這樣下去非脫水不可。

  但是,他吐出來的卻比喝下去的還要多。

  「喝下去,天放,聽我說,你得喝下去……」她扶著他的頭,再一次試著餵他喝水,卻還是不得要領,整杯的水幾乎都從他嘴角流出。

  她好怕。

  她可以感覺到他的生命正在流失,就像那些不斷流失的水一樣。

  不!她絕不讓他死,她不要再看到他死在她面前!

  她仰頭喝了一大口,俯身直接用嘴餵他,這一次,情況好一點了。

  她還沒來得及鬆口氣,他便再次咳了起來,整個人咳得都在震動,剛喝下去的水混著血絲全被他咳了出來,飛濺在她臉上和身上。

  忽然間,她只覺得一陣憤怒,她再灌了一大口水,然後爬上床,將他硬拉坐起來,跨坐在他膛上,嘴對嘴再灌一次,然後用手摀住他的嘴,氣憤的哭著吼道:「吞下去!該死的你!你的命是我的!只有我可以殺了你!你怎麼敢輸給這麼一場小感冒?怎麼敢?你給我吞下去!聽到沒有!仇天放!把水吞下去——」

  他睜開了赤紅茫然的眼,看著她,還是沒用?她不知道,但下一秒,她看見他喉結上下滑動,聽到了吞嚥的聲音。

  她從來沒有聽過那麼美妙的聲音。

  淚水不斷滑落,她再灌了一口水,餵他。

  他這次嗆咳了一下,可是還是吞下去了。

  她餵了他一口、又一口,直到他喝了足夠的水,才讓他再躺下,替他蓋上被子,換掉濕透的枕頭,拿乾淨的毛巾擦去他身上、臉上,和脖子上的水。

  這兩天,他下巴的胡碴冒出來了,臉也變得較為消瘦,眼窩則深陷著。

  有那麼好一會兒,她只能盯著他看。

  然後,她伸出了手,輕撫著他粗糙的臉,他高挺的鼻子,他因脫水而發白的薄唇,他長滿胡碴的下巴……

  她俯下身,環抱住他,聽著他胸膛裡的心跳,閉上眼,數著它。

  一下,兩下、三下……六下、七下、八下……

  這一瞬間,她知道她還是愛他,永遠都愛他。

  寂靜充塞室內,除了他粗重的呼吸、偶爾的嗆咳和那穩定她神經的心跳之外,她聽不到其他的聲音。

  不知道是不是她逼他吞下去的藥效發作了,他的情況變得較為穩定。

  那一夜,時間過得極為緩慢,她徹夜守候著。

  晨光乍現時,他的燒終於退了。

  ☆ ☆ ☆ ☆ ☆ ☆ ☆ ☆ ☆ ☆ ☆ ☆ ☆ ☆

  春暖花開,百花齊放。

  黑藍色的彩蝶在藍天下翩翩飛舞著。

  他看著彩蝶輕輕停在不知情的她發上,不禁揚起了唇。

  正想告訴她,她卻先柔聲開了口,「你有沒有想過和他們一樣?」

  他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看到遠處稻田旁的大樹下,坐著一對正在吃饅頭的務農小夫妻。

  「像他們一樣有什麼好?」他挑眉,

  「至少知足常樂,雖然平凡,卻能攜手白頭、無事終老……」

  「你羨慕他們?」

  「嗯。」

  「就算他們吃不飽、穿不暖,辛苦種田一整年,臨到年冬卻連買件棉襖的錢都花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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