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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羅莉塔·雀斯 「她會下地獄嗎?」男孩問。「爸爸說——」他語不成聲。 「上帝會原諒她,」廚娘堅定地回答。「如果上帝公正慈悲,祂就會。」 然後她帶他上樓,趕走他嚴厲的保姆,安頓他就寢。 廚娘離開後,瑟欽坐起來,從床頭桌裡拿出母親送給他的聖母懷抱聖嬰畫。把小小的圖像抱在胸前,他開始祈禱。 父親信奉之宗教所應該會的各種祈禱文,家教都教過他,但是今晚他手握長長念珠說出的卻是從母親那裡聽來的禱文。因為聽過太多次他早已牢記在心,雖然所會的拉丁文尚不足以理解所有的字。 「萬福瑪麗亞,滿被聖寵者,主與爾皆焉。」他開始背誦。 他不知道父親就站在門外傾聽。 他也不知道那篇天主教祈禱文對丹恩侯爵來說,有如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 兩個星期後,瑟欽被推進馬車送去伊頓公學。 僅和校長有過短暫的面談,他便被丟進廣大的宿舍任憑同學擺佈。 人群中年紀和個頭都最大的華戴爾爵爺凝視瑟欽良久,接著突然大笑起來。其他人立刻有樣學樣。瑟欽無法動彈,僵直地站立在原地,聽著那有如數千隻土狼同時嚎叫的笑聲。 「難怪他媽媽要離家出走。」華戴爾爵爺邊喘邊說。「你出生時她有沒有尖叫,黑傢伙?」他問瑟欽。 「『黑野』。」瑟欽緊握著雙拳說。(譯註:英國貴族通常以爵銜互稱。) 「我說什麼就是什麼,臭小子。」華戴爾告訴他。「我說你媽媽逃走是因為她再也受不了看到你,因為你怎麼看都像一隻骯髒的小蜈蚣。」雙手背在身後,他繞著困惑的瑟欽緩緩移動。「你同不同意我的話,黑傢伙?」 瑟欽瞪著那些低頭嘲笑他的面孔。馬伕菲爾說,他會在學校交到朋友。從小沒有玩伴的瑟欽在漫長的旅途中一直懷抱著那個希望。 但此刻他沒有看到任何朋友,只看到一張張嘲笑的面孔,而且全都比他高大許多。宿舍裡每個男孩的年紀和個頭都比他大。 「我問了問題,小蜈蚣。」華戴爾說。「學長問你問題時,你最好乖乖回答。」 瑟欽狠狠瞪著華戴爾的藍眼睛。「放屁。」他用意大利語說。 華戴爾輕輕給了他的頭一個巴掌。「不准再嘰哩咕嚕地說意大利話,黑傢伙。」 「放屁(意語),」瑟欽勇敢地又說一次。「狗屎。」 華戴爾揚起淺褐色的眉毛望向他的狐群狗黨。「你們聽到沒有?」他問他們。「他不僅醜得像惡魔,還滿嘴髒話。你們說該怎麼處置他?」 「拋他。」有人說。 「浸他。」另一個人說。 「浸糞坑。」另一個人補充。「他不是在找屎嗎?」 這個提議得到熱烈的迴響,他們立刻撲到他身上。 ☆☆☆ 在押赴刑場的途中,他們給了瑟欽好幾次認錯的機會。他只需要舔華戴爾的鞋子和乞求原諒,就能夠得到饒恕。 但是怪物控制了瑟欽,他頑強不屈地用英語和意大利語罵出一連串下流話。 但頑強不屈對此刻的他幫助不大,真正幫到他的竟然是物理定律。他雖然矮小,體形卻很怪異,例如他骨瘦如柴的肩膀竟然太寬,擠不進糞坑裡。華戴爾只能把瑟欽的頭塞進坑洞裡按著,直到他嘔吐。 令華戴爾及其同伴生氣的是,糞坑事件並沒有使小蜈蚣學乖。雖然他們把大部分的課餘時間都用來教訓柏瑟欽,但他還是不受教。他們嘲笑他的長相和混血,編寫跟他母親有關的下流歌曲。他們把他倒掛在窗外,把他扔在毯子上拋擲,把死老鼠藏在他的被子裡。雖然在伊頓公學幾乎沒有隱私可言,但在寶貴的獨處時間裡他還是會難過、憤怒,並寂寞地偷偷哭泣。儘管每戰必敗,在公開的場合他還是大聲咒罵,拚死命反抗。 在教室外不斷受凌辱,在教室裡又經常遭到體罰,進入伊頓不到一年,瑟欽內心裡所有真摯、和善與信任的意念,都被扼殺了。伊頓的管教方式確實激發出某些學生最好的一面,但在瑟欽身上卻喚醒了最壞的那一面。 瑟欽十歲時,校長把他叫去,說他的母親在西印度群島因熱病去世。瑟欽悶不吭聲地聆聽,然後走出去找華戴爾打架。 華戴爾大他兩歲,身高體重都是他的兩倍,而且動作敏捷。但是這次瑟欽體內的怪物怒不可遏,他冷酷頑強地默默打鬥,直到勁敵流著鼻血倒地不起。 然後,受傷流血的瑟欽用冷笑的目光掃視圍觀者。 「還有誰?」他問,喘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沒有人出聲。他轉身離開,圍觀者讓路給他。 穿越院子的瑟欽走到一半時,華戴爾的聲音打破令人不安的沉默。 「幹得好,黑野!」他高喊。 瑟欽停下腳步,轉過頭去。「去死吧,你!」他吼回去。 華戴爾一邊叫好,一邊拋起帽子。下一瞬間,數十頂帽子飛到空中,每個人都在喝彩。 「一群笨蛋。」瑟欽喃喃自語。他自己的帽子早就被蹂躪到不能戴了,因此他脫下想像中的帽子,滑稽且誇張地鞠了個躬。 片刻後,他被一群嘻笑的男孩團團圍住,接著被抬上華戴爾的肩膀。他越罵他們,那群白癡越高興。 他很快就成為華戴爾的莫逆之交,自此無可救藥。 在伊頓公學這套適者生存之打罵教育下成長的惡少,就數華戴爾那幫人最為頑劣。除了慣常的伊頓式惡作劇和不斷騷擾倒霉的當地居民外,他們在青春期之前就賭博、吸煙和酗酒,一到青春期就開始嫖妓。 瑟欽在十三歲生日當天初解人事。華戴爾和當初提議把他浸糞坑的莫維爾,猛灌瑟欽杜松子酒,蒙住他的眼睛,拉著他東奔西跑一個多小時,最後把他拖上一道樓梯,拽進一個充滿霉味的房間。他們剝光他的衣服併除掉蒙眼布後離開,最後隨手鎖上房門。 房間裡有一盞散發著惡臭的油燈、一張骯髒的稻草床墊,和一個身材頗豐滿的胖女孩。女孩有金色的卷髮、紅潤的雙頰、藍色的大眼睛和鈕扣般的小鼻子。她像看到死老鼠似地瞪著瑟欽。 他不用猜也知道為什麼。雖然過去一年來已經長高兩寸,但他的樣子仍像個小妖怪。 「不幹。」女孩說,固執地噘著嘴。「給我一百英鎊也不幹。」 瑟欽發現自己竟然還剩下一些感覺,否則女孩的話不應該造成傷害。他恨她使他感到鼻酸欲泣。她只是一隻粗俗愚蠢的小母豬。如果她是男孩,他會揍得她上西天。 但隱藏內心的感覺,已經成為他的反射動作。 「真是可惜。」他面不改色地說。「今天是我生日,我原本心情很好,想付你十先令。」 瑟欽知道華戴爾付給妓女的錢從未超過六便士。(譯註:一先令等於二十便士) 她悶悶不樂地望向瑟欽,目光移到他的下體,停駐在那裡。這樣已足以引起它的注意,並令它立刻開始脹大。 她噘起的嘴唇微微顫抖。 「我說過我心情很好。」他在她嘲笑他前說。「那就十六先令吧,不會再多了。如果你不願意,能讓我花這筆錢的地方多得是。」 「或許我可以閉上眼睛。」她說。 他露出嘲弄的笑容。「張開或閉上都一樣,但我希望我的錢花得值得。」 他的錢果然沒有白花。她不但沒有閉上眼睛,還表現得非常熱情。 一如往常,瑟欽很快就從這件事學到人生的教訓。 從那時起,他決定以古羅馬詩人賀拉斯的名言為座右銘:「說到賺錢,情況許可時何妨光明正大,否則大可不擇手段。」 ☆☆☆ 自從進入伊頓,瑟欽收到的家書都是隨當季零用金附上的短信,信裡的短句出自父親的秘書。即將從伊頓畢業時,瑟欽收到一封寫了兩段文字的信,信裡概述安排他去劍橋大學就讀之事。 他知道劍橋是頂尖學府,許多人甚至認為它比修道院般的牛津大學先進。 但他也知道那不是父親選中劍橋的原因。幾乎從創校時代起,伊頓公學和牛津大學就一直是柏家人就讀的學校。丹恩侯爵送兒子去念別的學校,幾乎等於是斷絕與瑟欽的父子關係,向世人宣佈瑟欽是柏家的污點。 他當然是。 他不僅舉止像惡魔——雖然在師長面前從未壞到被開除——而且體格也變得像惡魔一樣壯碩魁梧:六尺半的身高,全身上下都黝黑堅硬。 就讀伊頓期間,他大部分的時間都用來努力使別人記得他是惡魔。正派人士說他是「柏家的禍害」,他卻引以為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