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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凌玫玫    


  「我們是朋友!」彤弓大喊,欲藉此堅定自己的立場。

  然而唐亦晴不以為然冷笑道:「是呀!好個友情!值得你夜夜相思流淚,茶不思飯不想,等在桃花樹下,等候一個不可能出現的人影。」

  彤弓痛徹心肺地闔眼,反駁不了。

  夢裡浮現都是他的身影,曾經的蹤跡與歡笑悲傷,如同一道刻印,烙在她心頭,縱然思念煎熬,她也絕對割捨不下這份情感。

  可是,她如何正視這可能為他們友誼帶來裂痕的感情?

  「彤弓,明明就在咫尺間,你何必將自己逼入天涯裡?既然想念,就直接去找他啊!當面問清楚理由,好過你現在無止境的痛苦。」唐亦晴激動地勸道。

  彤弓拚命搖頭。「你不懂,你不會瞭解的。正因為我們是朋友,我不想破壞這得來不易的友誼,所以我不能追、不能問,我怕……我的情感會在他面前裸露,以致沒有退路。」

  唐亦晴恍然,忿忿地點醒彤弓,「你就是為了這該死的友情,弄得自己這副德行?你什麼時候變得如此懦弱膽怯?你應該理直氣壯衝到言嘉眼前問明白,問他為何不告而別,問他是否對你有感覺,問他……愛不愛你。」

  彤弓張眸驚詫,游移的目光絲毫沒有信心。

  「不可能的,言嘉已經有了心儀之人,我不過只能置於他好友的位子上。」

  「怎麼可能?」唐亦晴顰蹙,狐疑道。

  「他親口向我說的。」

  唐亦晴暗自思付。她不會觀察錯誤才是,言嘉的表現分明是圍繞彤弓為中心,他哪可能看上別的女子?

  「你問過那人是誰了嗎?」

  彤弓搖頭。

  「那你有沒有想過,他的心儀者可能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唐亦晴冒一挑,彤弓傻愣住。「彤弓,思念的痛苦我比任何人都瞭解。我與之賓無可避免,但你和言嘉卻是觸手可及。八、九年是多少日子的堆積,你為什麼不嘗試相信,你們彼此都擁有相同的心情?」

  彤弓惶惶然地攫緊外衣,似乎手足無措。

  「萬一……我就此失去言嘉這個朋友,怎麼辦?」

  「你珍惜你們之間的友誼嗎?」唐亦晴反問。

  彤弓頷首,抿著的唇是堅持的肯定。

  「毫無疑問的,言嘉必定也是,不會因為任何事情改變,對不對?」

  彤弓憂悒凝神,唐亦晴懸心俟其答案。

  「我……不想失去他,他的別離,比兩位姊姊嫁到遠方更令我悲痛。我一直拚命壓抑這種感覺,一再警戒自己不能背叛我們的友誼。但是愈否定,內心就侵蝕得愈遽烈。其實我恨不得立刻追隨他,一生留在他的身邊。亦晴,我好想他,想得我快要窒息!」彤弓淚珠串串滾落,哭倒在唐亦晴懷裡,多日來的相思抑制遽爾間爆發。

  唐亦晴抱緊她,口吻堅決的道:「追他吧!到南京找回他,不論會得到什麼答案,至少思念可以了卻、解脫。」

  ****

  茫茫江月浸寒,幾多愁思恰似一江春水無盡奔流。

  船隻夜泊安徽蕪湖,言嘉獨坐船頭,望著淺波不斷而模糊的水中月。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遠方火光點點,言嘉感慨沉吟。

  所謂的鄉愁單單是因為故鄉的緣故嗎?沒有懸掛的人兒,家鄉不過是個常見的詞語吧!

  言嘉掏出玉珮,生辰的刻痕猶在,然人事卻已非。

  「言嘉,怎不睡呢?」船篷走出一名男子,陰暗的光線窺伺不出他的容貌,但約略可感覺他身上帶有的特質--敏銳且矛盾。

  「姜公子,我不睏,想欣賞一下月色。」

  「這月你看不厭?自上船以來,你夜晚幾乎不成眠。有何事煩心嗎?」言嘉岔移目光,神情蘊藉。

  「不好意思,讓您擔憂了,您好意讓我上船,我倒在此這摸樣……」

  「相逢自是有緣,既然順路,同到南京,不過舟船之便,不足掛齒。」姜伯詩笑道。「況且若無你捨身,季禮險些就成水中亡魂了。」

  「我從小熟知水性,相救一事並無什麼。」

  當日言嘉離開宜豐,前往鄱陽湖畔,因緣際會救下姜季禮,姜伯詩為答謝,便邀言嘉同行。

  姜伯詩往篷內一探,一名弱冠出頭的男子正酣睡,他歎了口氣。

  「或許一開始就不該讓季禮遠行,他外表再怎麼像個正常男人,內在畢竟僅是個十歲不到的孩童。」

  「你們到南京是為商事?」

  「算是吧!不過,大體為的是遊山玩水。所以我才想讓鮮少出門的么弟一併而行。你呢?上南京為何事?」

  言嘉輕描淡寫地答道:「拜師學醫。」

  「喔!」姜伯詩揚眉。「可我看你一路心事重重,難不成家中尚有妻小,所以掛念不已?」

  雖然江面薄霧層層,但言嘉臉龐的黯淡卻分外明顯。

  「使我掛念的不是家小,而是一個朋友……非常重要的朋友。」

  「那麼,如此的分離一定令你相當不捨?」

  「我不能不捨。」言嘉的黑眸始終映著憂鬱,與夜的孤寂相應和。「為了她的幸福,為了我們的友誼,我必須選擇離開。」

  分明悲愁至極,唇畔漾起的微笑卻又溫柔地令人不得不動容,姜伯詩心下猜著了幾分。

  「這朋友是個女孩家?」

  言嘉默然頷首。

  「多情卻似總無情。一個情字,總捉弄得人們暈頭轉向。」姜伯詩的感歎,漂浮在浩瀚無垠的水面,漸行漸遠。

  ****

  隨行不過兩個僕人,彤弓與唐亦晴瀟灑地驅馬車奔往九江。

  「少爺,再往前就是長江,接下來咱們得以舟代步了。」駕車的僕人探後說道。

  唐亦晴抬望天色,向彤弓詢問:「今晚是不是要夜宿九江?」

  「也好,找家客棧吧!反正這種時候也不會有船家願意出航。」

  兩人順利尋到下塌處後,吩咐僕人將行李安置完畢,便直接用膳。

  「幸好公公婆婆沒有懷疑什麼,只當我們到南京遊逛訪親。」唐亦晴舉起筷子開動。

  「我們確實是遊逛訪親。」彤弓盯著滿桌豐富菜色,卻興致索然。

  不敢預料往後的結果,彤弓的內心充滿惶惶不安。

  遇上言嘉,她該問什麼?她該表達什麼?滿腹相思,傾吐的勇氣有多少?

  亦晴說的沒錯,她懦弱得令自己懼然,是她想都沒想過的。

  「到南京的路程可遠著呢!你打算捱餓多久?」唐亦晴看得出彤弓的擔憂,她遞出筷子。

  彤弓勉強進了些食,俄頃,隔桌傳來怒聲。

  「喂!你這傢伙擺明來白吃、白喝、白住的,是不是?」

  「小二,我說過了,我的家僕回去拿錢,一會兒就回來……」一位年過五旬、身著樸素的老伯,面對小二粗魯的態度,依然斯文有禮地解釋。

  「拿錢?拿了兩個多時辰?你騙誰啊?跟我到宮府去!」小二不由分說使勁就抓起他的手臂,老伯面露痛苦之色。

  彤弓趨前箝制小二,一腳踢開他。

  「敬老尊賢,沒人教你嗎?」彤弓橫目,語氣震懾。「這裡的掌櫃是誰?給我出來!」

  「客倌……」一個尖嘴細臉的男人從櫃後畏縮地鑽出頭,聲如蚊蚋,顯然懼於彤弓氣勢。

  「你是怎麼教導下人的?隨便對客人出手?」板起面孔的彤弓,威嚴十足,唬的掌櫃諾諾點頭,急忙拉著一旁小二賠不是。

  「這位老先生的帳就記在我頭上,有什麼問題找我便是。膽敢再態意妄為,我先拆了你們的骨頭。」彤弓義正辭嚴的狠話,令在場者皆瞠目結舌,連唐亦晴也不由得頓住心跳。

  「年輕人,謝謝你。」老伯欠身頷首。

  「哪裡,舉手之勞而已。」彤弓笑逐顏開。「老先生,要不如此,我們一塊用飯吧!」

  「我已經用過了,多謝。」這位老伯慈眉善目,溫吞中蘊含爽朗。不知怎地,一抹奇異感浮掠彤弓心房,他身上某些感覺竟讓她似曾相識。「像你這樣的人不多了,適才那位小二已經催我多遍,卻沒人肯替我解危,唯有你。」

  「我喜歡多管閒事吧!」彤弓自嘲道,反射性地回身,卻看不見習慣為她守候的那個人。

  彤弓嘴角揚起的弧度瞬間拉平。

  對啊!他已經不在她身邊了……

  老先生笑聲宏健,彤弓不禁愈瞧、愈聞,愈覺神似,卻聯想不出任何人。

  「老爺!老爺!」匆匆忙忙的,一個男人自客棧外奔來,喘息急促,恭敬地佇立在老先生面前·

  「怎麼拿個東西拿這麼久?」老先生眉頭緊蹙,鐵著面容。

  「非常抱歉,老爺,途中出了點岔,船突然換了位子,我找了大半天才找著,乞望老爺見諒。」男人惶恐地躬背。

  老先生睇了他一記,隨後又瞥向彤弓,表情旋即舒緩,既往不咎。

  「這次若非這位小兄弟,我可要被當成無賴,送往官府。」老先生自男人手中拿到銀票,交與小二。「這夠付好幾天份的伙食房錢了吧?」

  「是、是!」小二態度大改,前倨而後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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