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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頁 明曉溪 破碎的玻璃,亮晶晶遍地的玻璃,晶晶閃閃的玻璃碎屑映出金燦燦的光輝,世界忽然間寧靜得再沒有聲音。 沒有任何聲音…… 就像一場沒有聲音的夢…… 一場夢…… 她跪在地上。 是一場夢…… 她呆呆地跪在馬路中間望著他。 是一場只要醒來就會結束的夢…… 那穿白色襯衣的男孩子靜靜躺在一片柔和的金色陽光裡。 陽光金燦燦地照在他寧靜的面容。 清晨的風吹動襯衣那潔白的衣角,他靜靜望著她,似乎想要對她微笑,似乎想要告訴她,不要害怕,他只是暫時有點痛,他會起來的,他沒有事,他好好的。 晨風輕輕吹來。 她呆呆地跪在他的身邊。 她不敢動他。 為什麼他的嘴唇那麼蒼白,為什麼會有鮮血從他的嘴角流淌出來,為什麼他還躺在地上不肯起來,為什麼他明明知道她已經害怕了卻還要繼續嚇她。 「翌……」 她呆呆地伸出手指,呆呆地觸到他的唇邊,溫熱的,溫熱的血,染紅她的指尖。 白襯衣被血染紅,就像一朵暈染的花,越開越大,慢慢地,血紅色的花瑰麗地開滿他的胸口。他的面容那麼蒼白,而蒼白的雙唇靜靜彎出微笑,他對她伸出右手,手掌靜靜有些顫抖。 「……」 「求求你……不要嚇我,好不好?」她呆呆地說,「我害怕……我很害怕……」 「……」 他的聲音輕如耳語。 她哭了:「求求你……我很害怕……」 鮮血為什麼要一直流,一直流血會死掉的是不是?她把手放在他流血的胸口,可是血從手指縫隙間湧出,拚命把手指並緊,但鮮血又順著手掌的邊緣流出。她哭了,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可是不能用力壓他的傷口對不對,那樣他會很痛。 她開始喊。 她狂亂地拚命地開始喊。 他凝望著她,眼底有痛苦和不捨,但唇邊柔和的笑容卻盡力將它們掩飾,鮮血漸漸染紅雪白的襯衣。 吃力地—— 握起她被鮮血染紅的手,他的聲音輕得就像樹葉細細的沙沙聲。 「……」 她聽不到。 她跪在地上拚命地喊。 黑壓壓的人群,刺目眩暈的陽光,失控地,突然像噩夢般怎樣拚命也無法醒來,她痛哭著狂亂地喊,耳邊呼呼的風聲,白花花刺骨的陽光,她像瀕死的動物一樣顫抖著大喊。 血,像河水一樣靜靜地流。 血紅的柏油地面。 就像她的喊叫一樣血紅而絕望…… 風輕輕地吹。 她忽然不喊了,眼神變得空洞,雙膝跪在地面,呆呆地望著血泊中寧靜安詳的他。他望著她,淌血的唇角彎出柔和的微笑,好像他一點也不痛,只是有點累,只是有話想要跟她說。 「……」 吃力地,他握緊她的手。 她屏息去聽。 「……」 她聽到了。 「……喜歡你……」 她怔怔地流淚,淚水靜靜滑下面頰: 「翌,我也喜歡你。」 他也聽到了。 所以他唇邊染上柔和的微笑,那笑容柔和得就如同從樹蔭靜靜灑落的陽光。 清晨有微微的風。 風輕輕地細細地吹來。 陽光燦爛。 樹葉灑落光芒,明亮得有些刺眼。 黑壓壓的人群中。 短頭髮的女孩子俯下身,輕輕抱住他。她跪在柏油地面上,輕輕抱住血泊中的男孩子,她輕輕撫摸他的面頰,喃喃地,四周黑壓壓驚慌的人們全都沒有聽清她在說些什麼。 男孩子的胸口輕輕顫抖。 躺在她的懷裡,他開始輕咳,鮮血中帶著泡沫湧出唇角。他嘴唇輕輕地顫動著,卻聽不見聲音。 她更低地俯下身。 終於,聽到他仍在輕輕地一遍一遍地說: 「……小米……」 她俯身抱緊他。 星芒般的淚水滴落在他蒼白的嘴唇。 輕輕地。 他在她懷裡輕輕地閉上眼睛,聲音很輕很輕—— 那一天。 風很安靜,陽光很安靜,柏油馬路兩邊的樹木很安靜,紅綠燈很安靜,黑白條紋的斑馬線很安靜,一切都那麼那麼安靜,安靜得就像他輕輕的聲音。 「……喜歡你……小米……」 陽光如水晶般透明。 鮮血,在柏油地面靜靜靜靜地漫延…… 恍如寧靜的天使,男孩子睡在女孩子的懷裡,陽光彷彿給他週身暈染上了金燦燦的光環。 遠處隱隱傳來救護車的鳴笛。 女孩子輕輕將他抱得更緊些,風吹亂她細細絨絨的短髮,白色的裙角浸滿地上流淌的鮮血…… 世界安靜得…… 從此沒有了聲音…… …… ………… 高高的石階上。 陽光燦爛刺眼得跟那天一模一樣。 也是綠綠的樹葉。 樹葉也在輕輕地沙沙地響。 晶瑩的果凍,夢幻的果凍,陽光下燦爛耀眼的果凍,滿世界到處都是亮晶晶飛舞著的果凍,美麗七彩的氣球,美麗七彩的果凍。 世界令人頭暈地旋轉。 台階上的女孩子蒼白得就如她身上的白色裙子。 金燦燦的黃桃果凍。 死死握緊在她的掌心。 聽不到尹堂曜驚痛的呼喊,聽不到廣場上的喧鬧,整個世界寧靜地沒有一絲絲的聲音,寧靜得彷彿在永遠也無法醒來的夢裡…… ☆ ☆ ☆ ☆ ☆ ☆ ☆ ☆ ☆ ☆ ☆ ☆ ☆ ☆ 滴答。 滴答。 窗外飄起了雨。 秋日的雨帶著寧靜的味道,滴答,滴答,雨滴順著屋簷打落在綠油油的樹葉上,滴答,滴答,雨滴又從樹葉滾落進泥土裡。 醫務室。 小米靜靜地躺在病床上,她面容蒼白,嘴唇薄薄得沒有一絲血色,細細的睫毛在昏迷中也不時輕輕顫抖,吊瓶裡的液體靜靜流進她的右手腕,手腕處有一道淡淡的疤痕。 尹堂曜趴在病床邊。 他雙手握住她的左手,背脊孤獨地聳起,屋裡有些陰暗,斜斜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長。 她左手的掌心還握著那只黃桃果凍。 纖弱的手指緊緊握著它,無論如何也無法從她掌心拿開。於是他握住了她的手,讓她可以不用那麼吃力,在昏睡的時候不再顫慄地發出動物哀鳴般的哭泣。 不知過了多久。 她的手指在他的掌心微微抽動。 幾乎同時—— 他屏息抬頭望向她! 睫毛顫了顫,慢慢地,她睜開眼睛,眼睛裡一片茫然和空洞,像是對發生的一切都渾然不知。 「小米!」 他低聲喊她,用力握緊她的手指。 她呻吟,痛楚地皺眉,身子象小動物般瑟縮,手指想從他掌心抽躲出來。 尹堂曜連忙放開她:「我弄疼你了嗎?」 她好像根本沒有聽到他在說什麼,只是怔怔地望著醫務室的天花板,怔怔地彷彿在想著什麼,然後,她怔怔地舉起左手,望著掌心的那個果凍發呆。 果凍在昏暗的屋裡依舊金燦燦地晶瑩剔透。 半晌。 她望著掌心的果凍,輕輕微笑: 「你知道嗎?」 「什麼?」 「……果凍很好吃。」 她輕輕露出小女孩一樣純真的笑容。 尹堂曜怔住。 望著金燦燦的黃桃果凍,她純真的笑容宛如天使:「……無論什麼口味的果凍我都喜歡吃,真的很好吃呢。一直希望將來有一天,可以不用吃飯,天天都吃果凍,有很多很多的果凍能夠讓我盡情地吃……黃桃果凍是所有果凍裡最好吃的一種,我最喜歡吃的就是它了……」 蒼白的手指從果凍杯外輕輕碰觸裡面的黃桃。 她忽然靜靜歎口氣。 手輕輕地鬆開,果凍杯輕快地跌落病床上,又從病床跌落到地上,蹦蹦跳跳地,輕快地,一路滾落到房間的角落。 她輕輕側轉頭,眼神古怪地瞅著他,說: 「可是,我現在不喜歡果凍了。」 尹堂曜喉嚨收緊。 「……你知道為什麼嗎?」 他說不出話。 「我啊……」她的眼神彷彿透過他一直看到遙遠的遠方,夢囈般地說「……我用果凍害死了一個人呢……」 「小米!」 他低喊,想要打斷她。 「我害死了他……」躺在雪白的病床上,小米的聲音靜得就像窗外敲打樹葉的雨滴,「……你知道我有多喜歡他嗎?……全世界我最喜歡的就是他了……可是,我因為一個果凍……害死了他……」 「夠了!」 尹堂曜霍然起身,背脊僵硬地挺直。 她的聲音很靜很靜: 「你不知道啊……我有多後悔……他已經來到了這裡,也許很快,他就會發現他的爸爸和哥哥其實都還活著……他其實馬上就會變得很幸福了啊……他已經被保送上了研究生……他比所有的天使都要完美優秀……可是,我用一個果凍害死了他……」 她眼中沒有淚,只有一大片的空洞和茫然: 「為什麼……我會喜歡吃果凍呢……我不喜歡吃了……真的不喜歡吃了啊……可是……為什麼就算我不喜歡吃了……他也回不來了呢……」 「不要再說了!」 尹堂曜喉嚨裡一陣灼燙一陣冰涼,他閉上眼睛,身子孤獨而僵冷。 細細的雨。 為什麼剛才還是陽光燦爛,如今卻淅淅瀝瀝下個不停。透明的雨,透明的樹葉,風也是透明的,空氣中有透明的清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