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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碧蘿    


  他冷笑,「那種小孩子的遊戲你還當真啊?尊貴的公主殿下怎麼可以有一個卑賤的吉德武士,難道不怕玷污了王族的高貴嗎?」說著這種話的他幾乎要自暴自棄地痛恨起自己,明明知道是在遷怒,卻好像開始控制不住自己。

  「不!」莎曼急切地上前抓住他的手,叫了出來,「別這樣說!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你是我的朋友啊,羅亞。」

  他緩慢卻堅決地把手抽了出來,表情是她從未見過的冷漠。「請公主殿下趕快回去吧,如果因此被誤會誘拐您,我會很麻煩的,請您多少也為別人想一想吧。」

  這真是致命一擊了。

  莎曼的臉色煞白,比方才因寒冷而失色的樣子還要難看——白得驚心動魄。寶藍眼眸剎那凍結,變得空洞茫然,像是一下子被抽去魂魄。

  她慢慢垂下頭,金髮遮住臉龐,他看不見她的表情,但知道她並沒有在哭泣,只是這種沉默比哭泣更悲哀。

  他覺得心頭像有一盆毒火在燒灼,悶得胸膛幾乎要爆炸,他咬緊牙,壓下安慰她的衝動,就這樣告別吧,從此以後,不再牽掛……

  「殿下,您在這裡嗎?」

  令人窒息的沉默被一道溫和的聲音打破,騎在馬上的高大身影向金髮少女發出詢問,同時點起火把。

  明亮的火光下,西蒙平靜地看著害他奔波了一天的莎曼,沒有一絲責備的意思。「您平安無事就好,王子非常擔心殿下的安全。」

  她抬起頭,「對不起,讓莫爾勳爵受累了,我們這就回去吧。」她面無表情,機械式地說。

  「您一定很累了,不如先到商隊的營地休息一晚,明天再返回威登山谷……」 

  「我要回去!馬上!」她突然尖聲叫起來,聲音中飽含著痛苦、憤怒、絕望,只差一點點就要變成哭泣。「我要回去!」

  她搖搖晃晃跑到馬匹身旁,爬上去,狠狠地抽了一鞭,那匹可憐的灰馬長長地叫了一聲,拔起四蹄跑走了。

  星光下的纖細背影再也不曾回過頭。

  西蒙看了看呆著木雞的養子,搖搖頭。「羅亞,你做得很好,現在趕快回營地吧,不用擔心公主殿下,過一段時間她會沒事的。」說完,他奮力一抽,策馬朝莎曼跑走的方向追了上去。

  巴風繞著羅亞的腿打了兩個轉,嗚嗚地叫了一聲,也跑掉了。

  過一段時間會沒事?羅亞極其苦澀地笑了。那個任性的傢伙說過,喜歡就是一輩子,那麼恨呢?她會恨他一輩子吧?

  胸口的痛變得尖銳了,這一次他清楚地知道,那痛是從名為「心」的地方發出來的。

  看著養父遠去,他默默無語,在沙地上坐了下來。

  低頭,發現手指顫得厲害。彎腰摀住臉,他雙肘抵著腿,悶聲大笑,笑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淚,自指縫間,緩緩滴下。

  ***  ***  ***

  七年後

  茫茫沙海裡,熾熱的太陽高懸空中,肆無忌憚地將光之火焰投射到波浪般綿延起伏的地面上,空氣流動所揚起的不是涼爽,而是一波又一波灼人的熱流。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艱難求生存的,除了一叢叢沙漠荊棘和紅柳,還有一小隊滿載貨物與財寶的駝隊。

  這隊商旅輾轉於大陸各國,從利迪斯買進銅器和刀劍,販運到道林,再購入香料、染料,銷往腓陵頓:在腓陵頓採買棉花、絲綢與葡萄酒運至諾丹;回來時駝背上己滿載羊毛和地毯,跋涉數月到達故國伊林梅爾,換回大筆金錢與上等珠寶,在一趟趟買入與賣出間賺得不菲的財富。

  現在,他們即將抵達旅程的出發點與終點位於死海沙漠邊緣,利迪斯、道林與腓陵頓交界的三不管地帶,也是流亡的伊林梅爾正統王室的臨時王都——托勒利夏。

  商隊的首領騎著一匹高大的雙峰駝走在最前面,他裡著沙漠中跋涉所必備的連帽長袍,挺拔的坐姿透出武士般的剛直,一把黑鞘大劍斜掛在腰畔,很明顯那絕不只是裝飾品。他有種迥然不同於普通商人的氣度,常常有人因為這種氣度而將他誤以為是隱藏身份的貴族。

  「再走六十里就到威登山谷了,大家加把勁兒,爭取今晚睡在自家的床上!」

  仰首眺望遠方隱約可辨的起伏山巒,首領清朗威嚴的嗓音抹上了鼓勵的色彩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惆悵。

  「真的嗎?羅亞大哥,我們真的就要到達威登山谷了嗎?」跟在首領身後,同樣裡著連帽長袍的少年興奮又好奇地問。他是第一次來到收養他的克利德大人的家園,一路上激動不己的心情此刻更是到了最高點。

  羅亞——年輕的商隊首領——微笑地點了點頭,指著遠處說:「看到那條長長的山影了嗎?那是野狼崖,繞過那裡就可以看見巖堡鐘樓的尖頂了。」帽沿下,他茶褐色的眼眸略微瞇起,那張英俊端整,被風塵與勞頓打磨成古銅色的臉上,一種可稱之為懷念的情感在不知不覺中浮現,同時挑起少年的另一種好奇心。

  「羅亞大哥,聽說你離開托勒利夏七年,期間一次也沒有回去過耶。為什麼呢?難道你都不會想念莫爾大人嗎?」像他,離開克利德大人才三個月,就難過得偷偷哭過好幾場。

  羅亞的微笑僵住,不露痕跡地回答,「因為有很多東西要學,只有多學才能幫助莫爾大人啊,盧克不是也因為想管克利德叔叔分擔工作而在拚命努力嗎?」

  「是啊,我的理想就是將來能像克利德大人一樣,當一個偉大的行商!」盧克毫不懷疑地接受了羅亞的說法。在他眼裡,收養他的約翰.克利德是世界上最值得崇拜的偶像和追趕目標,他是商隊在經過諾丹的米都爾村時收留的孤兒。

  因為某緊急情況,首領克利德先趕回托勒利夏,而將商隊和貨物交給可靠的副手羅亞,等完成所有買賣再回去,這也是一向只負責貨物交易的羅亞會帶隊回鄉的原因之一。

  聽到少年的壯志,羅亞不由猛地一震,一道聲音在記憶深處泛起「將來我也要像西蒙大人那樣成為一名武士!」

  多麼熟悉的誓言,這個孩子簡直就是多年前自己的翻版,同樣天真、單純,只看得到前方的曙光而忽視了周圍的黑暗,一心一意以為只要付出就有收穫,只要努力就能成功,理想還不曾在現實的鐵壁上撞得粉碎

  七年的商旅生活讓他建立起新的自尊、自信,對人生的目標與理想也有了新的領悟。

  商隊的首領克利德和其他夥伴,並不像巖堡中人對他的吉德身份過分敏感,因此儘管行商路上有許多艱險,但在穆大陸廣闊的天空下,他的思想是自由的,精神是愉悅的。

  他從莎曼與書中學到的文字和知識,幫助他輕鬆地與各國人打交道,他瞭解他們的文化,知道他們的風俗,幾年下來,他已經成功地變成商隊中不可或缺的領導人物,然而——

  他從來沒有忘記過去的屈辱,在巖堡,他永遠不可能擺脫掉血統的烙印,他永遠是那個為貴族們所鄙視的吉德賤種!所以,七年來,他一次也不曾回去過,身體裡潛藏著一股傲氣與倔強,推著他不斷地前進、前進,將過去拋在身後,再不回頭。

  不過,盧克的理想,或許還比較貼近現實,更可能實現吧。

  「咦,對了,羅亞大哥既然七年都沒回來過,怎麼對這條路這麼熟悉,連還有幾哩到達都清清楚楚?」盧克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啊,我明白了,因為托勒利夏是你的家鄉嘛,就像我走得再遠也不會忘記米都爾一樣!」

  因為是家鄉才記得這樣清楚嗎?羅亞在心中問自己。」其實這些年來他走遍東西南北,到過無數城鎮鄉村,許多路他閉著眼也能走對,唯獨這條回家的路再也不曾走過,那麼,為什麼會記得呢?

  答案瞬間浮出,因為七年前,在這裡,冰冷的星光下,他曾經無奈而殘酷地傷害了一位金髮少女的感情,那個夜晚所發生的事讓他永遠地記住了這片沙漠,記憶並未隨著時間的流逝有所模糊。

  那張美麗天真充滿信賴的臉龐,留在他腦海中的最後一個印象卻是恐懼與憤怒。她一定是恨他的吧,違背誓言的騙子,也或許,她早已忘記有過一個曾經發誓向她效忠的少年武士……

  二十三歲的羅亞,帶著深深的感慨與自嘲,催促座下的駱駝加快腳步。

  ***  ***  ***

  夜色深沉,疲憊不堪的商隊終於趕回威登山谷。

  「大家各自回去休息吧,明天在巖堡前的廣場集合,清點帶回來的貨物和領工錢!」

  聽到羅亞這麼說,商隊爆出一陣熱烈的歡呼。大部分商隊成員是離巖堡四、五哩處的白楊村村民,其中許多人已經數月,甚至一年不曾與親人團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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