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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明曉溪    


  「倭國使者說,他們的長公主指定要做靜淵王的王妃。」

  初冬的深夜,晚風寒冽,草木輕輕作響。月光皎潔明亮,透過樹林的枝丫,斑駁地灑在寧靜的小路上。

  一頂青色暖轎。

  轎夫們的腳步又快又輕盈。

  玄璜與白琥跟隨在轎旁,留心著路旁的動靜。

  轎內有一小盆紅紅的炭火,辟辟啪啪地輕響。如歌的雙手在火盆上方搓揉取暖,輕輕跺著腳:

  「天氣越來越冷了。」

  玉自寒沒有「聽」到。

  他清俊的眉宇淡淡皺著,目光悠遠,修長的右手輕輕握起,抵住挺秀的鼻尖。他在凝神想些事情,月白色的錦袍襯得他如月光一般淡雅。

  一件青色的棉氅在如歌手中抖開。

  她將棉氅披在玉自寒肩上。

  忽然間的溫暖使他自思緒中抽離,扭轉頭,望見她明媚的笑容。

  「這是今天下午剛趕出來的,」她聳聳鼻子,笑道,「原本想遲些日子再給你,可是……」她的笑容染上些黯然,「還是早些給你好了,將來就不用我替你打理這些。」

  玉自寒凝視她。

  她低下頭,沮喪地咬住嘴唇。該死,她的語氣怎麼這樣奇怪?又一想,不禁失笑,他如何會「聽」得見她的語氣呢?

  棉氅輕輕覆在她的肩上。

  她驚詫地仰起頭。

  玉自寒的左手依然留在她的肩頭,溫柔地拍撫她:

  「你也怕冷。」

  一股酸意頓時衝進她的鼻子,她突然很想撲入他的懷裡撒嬌地大哭一場。然而,某種不知名的情緒卻使她板起臉,冷道:

  「你不喜歡我做的衣裳?你嫌它手工粗糙是嗎?」

  玉自寒的手掌僵住。

  他鮮少見到她這樣生氣。

  他的聲音很擔心:

  「歌兒……」

  暖轎有節奏地輕晃。

  夜風將轎簾吹得微微揚起。

  望著他擔憂的眼睛,她沮喪地恨不能用力向火盆撞過去!

  「對不起……」

  她揪緊棉氅的兩邊,緊緊裹住發寒的身子,悶聲道:「你不用理我,我在亂發脾氣。」

  玉自寒笑了笑。

  他輕柔地拉開她的手,將她精心縫製的淡青色棉氅穿在自己肩上,然後,將她密密實實地也裹在大氅中。她的腦袋在他的頸邊,柔軟的銀狐毛偎著她和他的呼吸。

  她可以聽見他的心跳。

  「砰!砰!砰!砰!……」

  他擁著她的肩膀,熱熱的呼吸就在她耳畔:「我喜歡。」喜歡她親手縫的棉氅,喜歡在她的身邊,喜歡她做的所有事情。

  如歌只覺得臉頰火辣辣燒灼一般的滾燙,她的心,跳得彷彿要穿破胸膛!

  胸口的熱氣熨到了她衣襟裡的那朵冰花。

  冰花迸出冰冷的寒氣……

  白霧般自她懷中漫漫飄散出來……

  晶瑩的冰花,瞬時光芒大盛!

  崑崙山頂,皚皚白雪經年不化。

  月光照在山巔之雪。

  光芒耀眼純淨。

  在鳥兒鮮少飛至的雪境,有一個亙古神秘的冰洞。

  相傳這個冰洞中曾經幻出過一位仙人。

  仙人白衣如雪……

  仙人有絕美的容顏,顰笑間的風華可以令天地萬物為之傾倒……

  冰雪燦燦的夜色裡。

  一道如閃電的冰芒劃破長空,直直刺入冰洞神秘變幻的深處!

  千萬年厚厚的冰層。

  琉璃般透明美麗的晶體。

  那冰芒穿透亙古的寒冷,似乎焦急著,在晶瑩剔透的晶體中流走……

  醒來呀……

  快醒來呀……

  是誰在焦急地呼喚……

  醒來啊……

  冰花的寒氣令如歌胸口一緊。

  在他溫暖的懷中,她忽然覺得有點冷。

  玉自寒察覺到了她的顫抖,於是將棉氅更緊地裹住她,左手輕輕搓熱她的臂膀。

  「不會有和親。」

  她的耳朵輕輕碰觸著他的脖頸,清清涼涼的感覺,像深夜臨水邊的細碎鵝卵石。他的聲音卻如水底輕暖的漣漪。

  她驟然抬頭,額頭「碰」一聲撞上他的下巴!

  「哎呀!」

  她吃痛地低叫,額角立時浮出一塊淡紅的印子。她伸手想去揉,手被他握住。她驚疑地望向他,沒有看到他的眼睛,卻感到——

  他吻上了她的額頭。

  他吻著那撞痛的紅暈。

  她的身子僵硬。

  胸襟中沁寒的冰花讓她有種窒息般的罪惡感。

  只是一怔,她便掙扎著要從他懷裡掙脫。

  他將她擁得很緊。

  緊得彷彿她就是他全部的生命。

  然而,那樣緊的擁抱卻溫柔得讓人心碎。

  青色的暖轎在月光下的樹林中輕輕顛簸著。

  銅盆裡的炭火燃出通亮的紅光。

  玉自寒溫柔地將如歌擁在懷中,目光清澈而固執,他吻著她的額頭,那輕輕的吻如林中的月光一般皎潔。

  青色的棉氅已然滑落。

  月白色的錦袍,俊美的他恍如絕世的良玉。

  「師兄……」

  如歌的心絞成一團,她無助地閉上眼睛。他的吻彷彿吻到了她的心底,可是,可是為什麼她會有那樣強烈的罪惡感?

  拇指與食指輕柔地揚起她的下巴,他靜靜瞅著她:

  「我……一直喜歡你。」

  她側過頭,狼狽道:「你要和親了。」同那個什麼倭國的長公主。

  「你喜歡嗎?」

  「什麼?」

  「用我來和親。」他屏息凝視她。

  「笨蛋……」

  她咬緊牙,聲音很含糊。他看不清楚她在說什麼,於是又問了一遍:

  「你喜歡用我去和親嗎?」

  聲音裡有一觸即斷的脆弱。

  「笨蛋!和什麼鬼親!」她忍無可忍地低吼,「什麼倭國公主,名字聽起來就很糟糕!那一定是景獻王的陰謀啦!」

  他笑了。

  她瞪著他:「你還笑!倭國一直對我們虎視眈眈,鬼才相信和親以後他們就會收手!景獻王真是陰險,你若是不肯和親,倭國攻打過來造成的傷亡就會全部變成你的責任;你若是和了親,日後倭國再起兵,你的立場又會很尷尬。」她其實沒有那麼笨啦,不過,景獻王這一招實在惡毒到家了。

  「如果只是單純的和親呢?」如果只是單純的和親,沒有陰謀,她會這樣反對嗎?玉自寒忽然很想知道她的回答。

  如歌瞪視著他。

  半晌,她咬住嘴唇:「那你就娶好了。公主什麼的,也很配你。」

  他的眼睛一黯,笑容苦澀:

  「是嗎?」

  「是啊!」她笑得很輕鬆,「有了師嫂,往後我就不用理你了。你有沒有吃飯,會不會太累,衣裳是否單薄,都讓未來的師嫂去擔心。」

  玉自寒沉默了。

  他鬆開她的肩膀,臉色有些蒼白。

  她飛快地瞟他一眼,悶聲道:「喂……」一點也不好玩。他的神色為什麼好像是受到了傷害,……我騙你的……」

  玉自寒怔怔望著她。

  如歌皺皺鼻子,擠出一個苦笑:「我騙你的,笨師兄!只要和親是你不喜歡的,我都反對,堅決反對到底!才不管是個公主還是丫頭。」

  「為什麼騙我?」

  低低的話語帶著淡淡的鼻音,他的唇角又有了美玉的光華。

   「因為……」她傷腦筋地想呀想,忽然「噗嗤」一聲笑出來,眼睛賊亮嘻嘻,「因為師兄就是用來欺負的嘛,否則我欺負誰去?」她很佩服自己可以想出如此胡攪蠻纏的理由,不由笑得打跌。

  轎裡,溫暖如春。

  她笑得雙頰紅紅。

  她的笑聲彷彿初春的第一縷風。

  玉自寒也微笑,笑容一直暈染到清澈的眼底。

  「歌兒……」

  「……?」

  「不會有和親。」

  她眨眨眼睛:「那要如何解決呢?」景獻王怕是不會輕易放棄的。

  他笑了笑,沒有回答,卻問了一句話——

  「我想抱一抱你。可以嗎?」

  玉自寒擁住她的肩膀,清遠的面容有倔強的鄭重,他凝視她的眼睛,好像魔咒一般使她絲毫動彈不得。

  如歌怔住。

  她的喉嚨乾澀,胸中像有一團火在燃燒。

  他輕輕將她擁入懷中。

  「我想要這樣抱一抱你,可以嗎?」

  在她滾燙的耳邊,他的聲音失去了往日的平靜,他緊張得就如世上任何一個少年。

  他吻上她小巧的耳垂,呵氣如醉:

  「想要永遠這樣抱著你……」

  明亮的月光透過斑駁的樹影,柔和地灑在暖轎上。

  這一刻。

  世間寧靜如月光。

  幾日後。

  朝廷下詔,令靜淵王親率十萬威遠軍征伐倭寇。

  景獻王府。

  畫眉在金絲籠中婉轉啼叫,一根略微發胖的白皙手指逗弄著它,指甲修剪得極為整齊。

  「萬一靜淵王得勝而歸……」劉尚書搓手歎氣。

  原本是很好的計策。將靜淵王的畫像呈給倭國長公主,促成和親之事。待他日倭國再次進犯,靜淵王的王妃便會成為朝臣們攻擊的最好借口。

  可是,萬料不到靜淵王竟會奏請皇上,指出倭寇生性凶殘好戰、一向對沿海居民虎視眈眈,只不過近段時間因其國內民眾反抗騷亂事件頻發,才提出和親作為拖延之策。靜淵王請求率軍征伐,一舉擊潰倭國的精銳,徹底解除倭國的威脅。

  「就憑那個殘廢?」景獻王玩著畫眉,沒有回頭,「他還不如我的鳥兒。鳥兒,唱個曲子聽聽!」

  畫眉啾啾地唱起來。

  劉尚書滿臉堆笑:「這畫眉真乖巧。」

  「同倭國打了十多年都是敗多勝少,那殘廢此一去,保不定連命都會丟下了。」景獻王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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