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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頁     明曉溪    


  「好吧。」他終於妥協。

  如歌歡呼,笑得眼睛彎彎。

  杏花林。

  月圓。

  春風。

  皎潔的花瓣紛紛揚揚灑落。

  杏花的雨,如夢如幻。

  玉自寒輕輕哼唱著沒有調子的曲,荒誕走板,然而聲線低沉溫柔,就如最迷人的催眠曲,令得如歌漸生睡意。

  她輕輕打著哈欠:「可惜沒有輪椅了,不能再趴在你的膝頭睡覺。」那個高度最合適睡覺了。

  「困了嗎?」

  「嗯。」

  「回去睡覺好不好?」

  「好。」如歌揉著眼睛,掙扎站起來。好睏啊,連雙腿都有了睏意。

  「我背你回去吧。」

  「呃……?」如歌怔了怔。

  玉自寒微微低下身子,把後背給她:「忘了嗎?我的雙腿已經可以走路了。」

  月光照在他的背上,淡青的衣裳,有點寂寞,有點清冷。

  「讓我背你回去,好嗎?」

  記得很小的時候,他常常見到小戰楓背著走累的小如歌,小如歌伏在小戰楓背上笑盈盈地手舞足蹈,小戰楓雖然臉上擺出冷酷的模樣,但亮藍閃光的眼睛卻洩露了他的快樂。

  那時,他卻只能坐在輪椅裡。

  如歌望著玉自寒的背,她知道,自己或許應該說不。可是,一種酸澀到令她心底抽痛的感情,使她伸出雙臂,圈住他的脖頸。

  「好。」

  她的聲音很輕。

  輕得像一聲呢喃。

  月光照耀著山間小道。

  玉自寒背著如歌慢慢走著,他依然低聲哼唱著沒有樂調的小曲,她均勻的呼吸就在他的耳邊,溫熱的身子熨著他的後背。

  夜風襲來點點花香。

  蟲兒不再鳴唱。

  這世間,彷彿只餘下他和她兩個人。

  「真好……」她閉著眼睛,夢囈般說道。

  「……?」

  「雖然你不肯說為什麼身子會康復,可是,這樣真好。」她輕笑,在他背上,彷彿在嬰孩的搖籃裡,「我喜歡師兄的耳朵、喜歡師兄的聲音、喜歡師兄的腿……」

  玉自寒深深吸口氣,沒有說話。

  「永遠這樣……好不好……」如歌彷彿已要睡著。

  「好。」

  他答應她。

  如歌滿足地笑了,接著就沉入了美麗的夢境。

  玉自寒慢慢背著她走。

  只是他的雙腿忽然顯得有些沉重。

  不知什麼時候,天空飄下小雨。雨絲斜斜透明,雨滴打在樹葉青草上,有默默的輕響。月亮躲到雲彩後面,夜風染上了清新的寒意。

  如歌依然沉沉睡著。

  玉自寒將外衣抽出來,遮在她的身上。

  轉過一道山彎。

  突然——

  玉自寒眉心緊皺,一股濃重的殺氣迎面撲來!

  ******

  夜幕漆黑,沒有月亮,沒有星星。

  雨,越下越大。

  山路邊,亂蓬蓬的荒草半人高,染滿鮮血,瀰漫腥氣,死屍和呻吟令一切如噩夢般恐怖。

  風雨中,有兩人。

  一人深藍布衣,渾身酒氣,幽藍的卷髮翻飛,眼中佈滿血絲,他右手握刀,刀尖滾珠般滴下鮮血。

  一人灰衣,眼珠是灰色,嘴唇是灰色,連全身上下散發出來的氣息也是灰色的,野狼一般的灰色。

  裔浪知道不可以輕視戰楓。

  所以他帶出了莊裡身手最好的十二個殺手,等待戰楓最脆弱的那一刻。

  戰楓跟著烈如歌來到武夷山。

  他們也尾隨而至。

  戰楓在山腳的小酒館喝了十七罈酒,已經醉得不會走路。當他跌跌撞撞走到杏花林,看到玉自寒和烈如歌溫柔相對的畫面時,裔浪明白自己的機會來了。

  戰楓踉蹌離開,但極度的痛苦讓他無法走得太遠,終於他跌倒路邊嘔吐起來。

  裔浪生平第一次看到了戰楓的淚水。

  那一刻,天空開始下雨,同時,裔浪打出了「殺」的暗號。

  這,應該是戰楓最脆弱的時刻。

  可是,裔浪依然低估了戰楓。

  當十二個殺手逐一倒下死去,戰楓的眼睛卻越來越亮,幽藍的天命刀發出清亮的龍吟,他右耳的寶石好似夜空中幽藍的閃電。

  戰楓用刀尖指住裔浪:

  「來吧。」

  裔浪冷冷打量他:「你的武功,不是烈明鏡所傳。」

  戰楓道:「那又如何。」

  裔浪道:「暗夜羅是武林之魔,你習得他的武功心法,難怪性格刀法越來越殘忍無情。」

  戰楓面無表情。

  裔浪仰首,雨打濕他的臉龐:「我不是你的對手,我只是一個『人』。」他,已是一個「魔」。

  戰楓道:「那你就滾。」

  裔浪道:「你懶得殺我對不對?」

  戰楓現在只想再去喝幾罈酒。

  裔浪又道:「你也不在乎烈火山莊。」

  戰楓起步要走,忽然湧上的酒勁令他身子一顫。

  裔浪的眼睛是死灰色:「如今你已是個廢人,可是我仍舊要殺了你。因為是你殺死了烈明鏡!」

  戰楓醉眼惺忪:「多麼正義的理由……」他斜睨裔浪,低沉道,「裔浪,那夜你應該就在窗外吧,我一刀揮出的瞬間,聽到你抽氣的聲音。你可以去救烈明鏡,你可以將烈明鏡的死因公佈天下,但是你都沒有做。」

  裔浪瞳孔緊縮。

  戰楓冷笑道:「因為權力和地位,你用我擋住如歌。當你以為如歌已死,那麼,最後一塊絆腳石就是我了。想殺我就過來,用得著什麼狗屁借口!」

  想必喝了太多的酒,戰楓的話比清醒時多了許多。

  雨,冰冷刺骨。

  遠處。

  如歌已經醒來。她渾身僵冷,嘴唇蒼白,手指腳趾像冰塊一樣僵硬。她靜靜趴在玉自寒背上,他的體溫是她此刻惟一的溫暖。

  玉自寒拍拍她的胳膊。

  無論她做出什麼樣的決定,他都會陪伴在她的身邊。

  裔浪的瞳孔縮成針尖般大,他陰狠地盯著戰楓,忽然扯出一個殘忍的笑容:「不錯,我全都知道。但是,我沒有揭穿你的原因,你卻說錯了。」

  戰楓沒有興趣去聽。

  裔浪道:「以烈明鏡的武功,就算再出其不意,你也不可能那樣輕鬆得手。一刀致命?哼,當年暗夜羅還是用了十招以上才勝了烈明鏡。」

  戰楓停下腳步。

  裔浪殘笑道:「瑩衣是暗河的臥底,你私練暗河的武功,暗中勾結天下無刀城,將斷雷莊血案栽贓給曹人丘,包庇私藏軍草的刀無暇……這些,烈明鏡全都知曉。」

  戰楓身子挺直。

  裔浪的聲音如野獸般殘忍:「知道烈明鏡為何從不怪責你嗎?」

  戰楓嘶啞道:「因為他心虛。」

  裔浪目中暗光連閃:「沒有人會因為心虛而包容你這麼多。」

  戰楓怒道:「他殺了我的父親戰飛天,所以才會心虛!」

  裔浪笑了,笑容殘忍而古怪:「烈明鏡做這一切,都是因為他愛你。而且,就算他心虛,他殺死戰飛天,對不起的也不是你。」

  裔浪頓了頓。

  就像一隻靜靜等待著獵物步入死亡的野狼。

  「當年是烈明鏡親手調的包。烈如歌才是戰飛天的女兒。而你——是烈明鏡親生的兒子。」

  這句話很輕很輕。

  夜空劃過一道刺眼的閃電。

  雷聲在遙遠的天際轟轟作響。

  如歌所有的呼吸被奪走了。

  她腦中白茫茫一片。

  玉自寒也驚怔。

  裔浪似有若無向他們的方向瞟了一眼。

  戰楓仰天狂笑:

  「真是天大的笑話!你以為我會被你騙到嗎?!」

  裔浪道:

  「為什麼你從來沒有懷疑過,你的眼睛怎會是藍色。」

  「……」

  「戰飛天和暗夜冥的眼珠都是黑色的。惟獨烈明鏡曾經有個女人,是西域的舞姬,她有一雙美麗的湛藍色大眼睛,當年她懷著身孕還可以翩翩起舞,身輕如燕。」

  戰楓眼底的暗藍如風暴般洶湧:

  「不可能!如歌比我小整整三歲!」

  裔浪道:

  「為了怕暗夜羅懷疑到如歌的身份,烈明鏡找來一位仙人封印了她。將她封印了三年,封印住她三年的成長,封印住她體內的能量,封印住她的容貌。想來,如歌的封印已經解除了,因為她的模樣越來越像暗夜冥,而她自幼嗜穿紅衣的喜好更是同她的舅父暗夜羅毫無二致。」

  戰楓握緊雙手:

  「為什麼烈明鏡要這樣做。」

  裔浪瞅著他,緩聲道:

  「因為,合烈明鏡、戰飛天之力再加上烈火山莊所有的弟子都不是暗夜羅的對手,暗夜羅想要滅掉烈火山莊易如反掌。不過,暗夜羅痛恨娶走了暗夜冥的戰飛天,於是他開出條件,只要烈明鏡親手殺死戰飛天,他就可以放過烈火山莊。」

  戰楓沉默。他知道這就是暗夜羅的性格,不僅要讓那人死,而且要那人死在他所信賴的人手中,這種死法才會更加痛苦。

  「於是,烈明鏡就殺了戰飛天?」

  「是的。」

  「戰飛天是自願去死的嗎?」

  「沒有人知道。」裔浪道,「當時我還小,只記得戰飛天對烈明鏡說,『照顧好孩子』,他或許早就明白只要他一死,暗夜冥也不會獨活。」

  「後來?」

  「那一晚,發生了很多事情。戰飛天死了,暗夜冥和舞姬鳳娘同時誕下嬰孩,烈明鏡調包後暗夜羅就趕來。暗夜冥刺傷了暗夜羅,並且逼他發誓十九年內不得顯身。待暗夜羅離開後,暗夜冥亦撒手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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