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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林曉筠    


  「你強辯!」

  「姊!承認吧!讀書不是唯一的一條路。」

  「就算你今天要工作,你也可以找一個安全一點、腳踏實地一點,比較——」

  「體面一點?」於向虹一個疲憊又嘲弄的笑,「我只要不偷不搶,到哪工作都一樣!」

  於彩虹差點就要急出了眼淚。現在的社會功利主義盛行,很少人不被污染,很少人不會被教壞,多的是想一夕致富、不勞而獲的人,大家都想做既輕鬆又能賺大錢的工作,年輕人更是不屑於流汗和安定、平穩,賺那種一個月兩、三萬的死薪水。

  她沒料到向虹也是這種心理。

  她慌了。

  「姊!你不要大驚小怪!」

  「向虹!偉童只大你二歲,我叫他和你談談好不好?」她一時只能想到這個方法,至少向虹不會再說和偉童有代溝了吧?「你不是一向很聽你哥哥的話嗎?」

  「姊!我有我自己的主見!」

  「你有的只是錯誤的想法!」

  「我要去睡了!」她一個扭身,「再說下去我們一定會吵架,姊,你可以別再操心我的事了,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你多為你自己想一點吧!」

  「向虹!」

  「姊,你就當我是個不知感激、不知道分寸、無法無天的小鬼好了!」她走回她的房間,還算理性的關上了門,留下她姊姊一個人去思考。

  於彩虹覺得自己像打了一場大仗似的。她在學校裡可以應付最頑劣的學生,可以頭頭是道的感化她的學生,她不會辭窮,她不會啞口無言,但是面對自己的妹妹,她竟會束手無策,莫非真應了即使是名醫或再世華佗也不敢醫自己的親人?

  那種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心情!

  「彩虹啊!多為自己活一點吧!聽過皇帝不急、急死太監的話吧?」

  「她是我妹妹!」

  「誰沒有妹妹?」鄧婷大而化之的口吻,「你只能開導她,但是無法替她過日子。」

  於彩虹只是凝重的一聲歎息。

  「離婚前,芝麻綠豆般的事我都當大事在處理,離婚後,在我的眼裡根本就沒有任何事可以稱得上是大事!」

  鄧婷滿不在乎的說。

  不過,鄧婷會有這樣的體驗,也是經過一番刻骨銘心的痛所換來的;真是應了那些老套的故事,丈夫有處遇,她是最後一個知道的。她原本想原諒丈夫,再給丈夫一次機會,但是她的丈夫寧願選擇那個第三者,並給了她一筆贍養費,結束他們的婚姻。

  她動過死的念頭,她的生活由無憂的天堂被打到了無情的地獄,在每日以淚洗面、自怨自艾,成為一個徹底的失敗者之前,她決定振作起來,不再鬧笑話,拿了贍養費.她開了一家小花店,她沒想過賺大錢,但起碼可以自給自足,而且怡情養性,日子就這樣地過了。現在,她才發現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單身有單身的樂趣,更重要的是,她已經練就出一顆平淡的心,天底下沒什麼大不了的事!

  「鄧婷!我怕向虹會變壞!」

  「她有腦子,會思考、會判斷是非。」

  「她只有十八歲!」

  「彩虹!」鄧婷有些好笑的看著她的好友。「現在的十八歲和我們那個年代的十八歲有著天壤之別,她會知道怎麼保護自己,讓她跌得頭破血流,她自然會夾著尾巴回到溫暖的家來。」

  「我不要她跌得頭破血流!」

  「那就敲醒她頑固的腦袋!」

  「你能不能說點有建設性的建議?」於彩虹無助的說道:「我不能抱著由她去的心理,否則我會對不起我死去的父母!」

  「天啊!」鄧婷誇張的拍了拍自己的額頭。「你真的是七○年代的人耶!」

  於彩虹想接口時,店中的電話鈴聲響起,鄧婷做了個等會再繼續討論的手勢,走過去接電話。於彩虹則沒精打采的玩著玫瑰花,一片一片的扯下玫瑰花的花瓣,好像花和她有仇似的。

  花店的風鈴聲響起,有顧客上門。

  於彩虹勉強的抬起頭,但隨即整個人跟著一震。

  耿漢穿著一件黑色T恤、黑牛仔褲、黑色休閒鞋、一副黑墨鏡的走進店中,他一身的黑,既像是憤世嫉俗的不滿分子,也像是打算把整個社會和世界拋在腦後的流浪漢,他的神情和肢體散發出來的語言,可以讓花店門外的酷暑,頓時的冷卻不少。

  於彩虹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好像被電電到一般,更像是打擺子一樣,忽冷忽熱的,她告訴自己唯一的解釋是——盛夏和花店中過強的冷氣所造成的。

  即使是曾文光,也不曾帶給她這種感覺。

  一身的黑,他沒有給人一種熱的感覺,反而令人覺得寒冷。

  「我要花。」他簡潔的說。

  還來不及將他的聲音歸類到哪種類型的人,他的話已經講完了,這使得一向冷靜過人的於彩虹非常惱怒,她平常已經被學生訓練出絕佳的耐性,甚至在面對當著她的面講黃色笑話的學生時都能應付自如,但是這一刻她卻有些心浮氣躁。

  耿漢不是瞎子,他一眼就注意到這個有著傳統、古典氣質、淡淡雅雅,眉宇間有一抹輕愁的美麗女子;她的美一點也不現代,反而令人有時光倒流的感覺,幽幽怨怨的,怎麼看也不像是現代的女人,她似乎是穿越時光隧道來到現代的人,直而長緞子般的黑髮似乎不曾吹燙過。

  她令他意外,但是他不會再相信任何女人。

  即使是一個像七○年代的女人。

  見她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話,他又再重複一次他的話。

  「我要花。」

  「什麼花?」她淡淡的答。

  「給死人的花。」

  於彩虹的反應是錯愕和恐懼兼具。在課堂上,她被死的蛇和活的青蛙嚇過,反正就是有一大堆精力過剩而且充滿想像力的學生,他們會想出各種整老師的點子,非要嚇得你啼笑皆非、眼淚直流,他們才會有滿足感。

  「死人通常需要什麼花?」她依舊淡淡的反問,如果她大驚失色,說不定正好讓他看笑話。

  「你不知道?」

  「我通常只送花給活的人。」

  「死去的親友呢?」

  她恍然大悟,原來不是惡作劇,也不是什麼驚人之語,他只是想送一束花給他死去的親人,但是她卻繞了—個大圈子去想,真是糗到了極點。

  「那就請你等一下,老闆電話講完就會過來招呼你,如果你不趕時間的話。」

  「你不會?」

  「我只是來看朋友,我對花不瞭解,不知道給死去的人送些什麼花比較恰當。」

  「我不在乎。」他突然的一笑,有些冷酷。

  「什麼?」她似乎從他一走進這個房間開始就不停的充滿了驚奇和愕然。是他的個性奇特呢?還是他一向說話就是這個樣子?現在的男人都這麼說話?還是她老師當久了已經和社會脫節了?

  「什麼花都可以。」他說。

  「是送給死去的人——」

  「你想死去的人會在乎嗎?」

  「應該不會。」她自語。

  「那送什麼花又有什麼兩樣?」

  「但是送錯花,可能對死人不敬,也許有些花是不適合送給過世的人。」她力辯。

  「即然死人不在乎,我不在乎,你又在乎什麼呢?」

  他用一種有趣的口吻說道。

  她被激怒了。

  她受不了他那種吊兒郎當、不把事情當一回事的態度;如果他沒有誠意送花,那就不要送,不情不願、不誠不意的隨便買束花送給一個死去的人,她覺得這對死者是一種侮辱,一種大不敬的行為,只叫她覺得他冷血無情,他不知道對死去的人至少應該有點敬意和追思嗎?

  「不賣!」她用一種她自己想都沒有想過的冷漠聲音。

  「不賣?」

  鄧婷一邊講著電話,眼睛卻不時的瞄瞄彩虹那邊,彩虹和那個男人是怎麼回事?

  她從來沒有見彩虹那麼的生氣過,偏偏這通電話很重要,否則她就過去調解了,為什麼她覺得有種大戰爆發前夕的味道?

  「你去別的地方買!」

  「為什麼?」耿漢生氣的問。

  「我不賣給你這種人!」

  「哪種人?我是哪種人?」他冷冷的問。

  「你自己應該清楚你自己是哪種人。」她又再用教訓學生的那種語氣了。「如果你的話能說得那麼坦白,那麼又何必虛偽的去做那些世俗的舉動?既然死人不會在乎你送的是什麼花,相信他更不會在乎你送了沒有!」

  耿漢不自覺的一笑,接著他摘下了墨鏡。

  於彩虹一副無動於衷的表情,但心裡其實怕得要命,她已經嗅到了危險的氣息,她這麼多話幹嘛?既然他不在乎是什麼花,她隨便弄一束給他不就結了?說了一堆廢話就能改變什麼嗎?

  她真是反常了!

  「你說得很對。」他看著她。

  她沒有搭腔,這才覺得自己的腳在發抖。

  「既然你不是這裡的店員,我很好奇你是做什麼行業的,修女?救世主?企圖拯救世界?」他的口氣中帶著一絲的諷刺,眼神裡一點暖意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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