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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朱若水 「蕭小姐!」先前和柯寄澎在休息室的那名助理高聲叫住她,快步跑到她面前,喘著氣說:「蕭小姐,柯先生請你在休息室等他。」 「有什麼事嗎?」 「不知道。他只是交代,請你一定要等他。」助理特別強調「一定」兩個字。 蕭愛沉吟了。之前柯寄澎邀請她進來聆聽演講,她知道主講人是他,心想他是禮貌邀請,也就沒有回絕。但是她想不透他為什麼要她等他,他們根本只算是陌生人。 「蕭小姐,請跟我來吧,休息室在那邊。」助理看她遲遲不作聲,乾脆自作主張。 「不了!請你轉告柯先生,我先走一步了。」蕭愛拉好肩上的背帶,轉身離開,背上的背裝襯著她纖柔的背影,有種說不出的飄泊孤單。 大廈外的世界,已被夜幕主宰,但是大地仍未寐,一盞盞的紅黃霓虹,閃得好不熱鬧。 蕭愛抬頭望向夜空,臉色神情有說不出的寂寞。 已經半年了。山中匆匆三日,他折斷溪邊白花樹枝與她,囑咐她帶著。樹枝上殘留的花朵沒入她的掌中,讓她胸中眷戀的感情更濃,她不想重入人間,他輕輕撫摸她的臉頰,掌溫熾熱,給她承諾說他一定會來找她;且不管她身在何方,他一定能夠找到她—— 但是,一百多個日子過去了。春江花潮,漫天飛花和柳絮飄舞,許她承諾的那個人,仍遲遲沒有出現。白花樹早已枯乾,她胸中眷戀思念的情感卻日深一日。 那些日子仍像夢。他有仰天的習慣,迷戀長空與寬廣;她看著他那樣,也學了他習慣,常常路上走著,便沒來由的停駐,抬起頭望向天空,然後低了頭歎息。 還有星辰也是。晴朗的夜晚,她會數著星星一顆顆,數著數著卻歎息如回音、流水似的清清。 只有夕陽她不看。餘暉曾照亮她的想念,刺激她更心痛。落日照支影,顯得她的形容更孤單。 她不知道他究竟是誰。可是那有著少年般的容顏,精靈似的男子,不知為何,讓她有種深深的懷念與眷戀…… 「蕭愛——」背後有聲音追來。柯寄澎跑近前,微喘著氣。 「你為什麼不等我?」 「柯先生,我們並不算是朋友,我沒有理由留在那邊,再說,你事情很忙,我只會妨礙你。」蕭愛看著他,平靜的回答。她心中對柯寄澎其實是存著好感。他對她從不曾有過嘲笑。 何寄澎微微一愣,繼而啞然失笑起來。 他和蕭愛原本只是見面時客氣寒暄不到兩句話的人,說是陌生人也不為過。而本來他也只是覺得蕭愛是個怪異的女孩,也不怎麼將她放在心上,只是半年前偶然相遇後,莫名其妙的就對她放心不下。後來得知她失蹤,更是沒道理的關心起她的事情。腦海經過近半年對她的相思慮及,遂不知不覺中將她當作是熟識已極的朋友,心中對她的距離感,也拉近到無界線。 可是這些都只是他單方面的心情發酵。對蕭愛而言,他們之間的認識程度,仍然停留在最初的陌生階段。 「對不起,我沒有考慮到你的立場。」柯寄澎道歉說:「只是……有些事情的變化,使得我的意識中,將你當是認識已熟的朋友,請你別介意。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談談好嗎?」 他的神情很誠懇,讓蕭愛不好拒絕。 他們就近找了一家店歇下。夜生活才剛開始,想覓尋僻靜的角落竟是不可得。呷飲的取鬧作樂聲夾著音樂聲不斷由四面八方襲來。 「還是走吧!邊走邊談也是一樣。」蕭愛的神情還是平淡無變化,只有聲音略略顯得無奈。 於是他們重入夜幕。嘈雜被關在門後,夜的世界益顯寂靜清涼。街道清爽,隱隱的,彷彿有雨洗刷過的味道。 「這邊坐吧!」柯寄澎在路邊一張漆色白亮的圓形桌旁坐下,同時順帶拉了蕭愛在他身旁坐下。 那氣氛悠閒,充滿南歐露天咖啡座的庸懶惰調;待衣著潔白的男侍趨前門點,才讓人恍然大悟賣的是木瓜牛乳。所謂的南歐風鼓掌,只是這露天清調,附近霓虹,以及夜色星辰加色交織成與人的錯覺。 可是接近天,接近大地,接近夜與空氣,就是接近自然。這仰天俯地的開闊,實是那種時髦吵雜,充滿人為贅飾的高高中中低低級的食家酒館茶肆咖啡坊所不能比擬。 蕭愛不禁仰起頭對天,閉上眼,微微的沉醉了。 柯寄澎靜看著蕭愛微醉的表情,沒有叫醒她,直到她自己張開眼睛,兩個人四目相接,她,難得的,對他微微笑了一笑。 「你實在改變了很多,變得很……很美!」柯寄澎支額思索著與此刻蕭愛帶給他的感覺相貼切的形容調,不自禁的脫口而出。 蕭愛沒有接話,臉上清麗一片。既不靦腆,也無羞怯,更沒有從前仍被稱讚便驚慌羞赧,臉紅得不知如何是好的不知所措。 現在的她,許多人見了,都有些迷惑,形容她有一種空靈的美。謂她氣韻天成,散發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魅力,強烈的吸引人的注意。 空靈?常常蕭愛會對這兩個字感到迷惑。沒有人知道,她的仰天無語,只是受了那精靈般的男子秋田托斯卡的影響,而學了他那習慣,迷戀著穹蒼的寬廣。 只因她的外形變得美、變得清麗,一些從前的她做了只會引來別人取笑的舉動,而今都變成帶有神秘感和空靈美的味道。這世上的人,還是只對美麗的人種那麼寬厚,不禁使她迷惘,究竟是上天造人不公?還是人類太偏私狹觀? 「你還是跟從前一樣不喜歡多話!」一大杯五百CC的木瓜牛奶,蕭愛桌前的那杯只剩一半的容量。她把應答的心緒轉放在木瓜牛奶上;柯寄澎則專心研究她,一大杯木瓜牛奶完好如初。 「柯先生,」蕭愛再將木瓜牛奶喝去二分之一,才開口說:「我實在不知道我們能聊些什麼,我們連共有的話題都沒有。」 這話讓柯寄澎如先前般又是一愣,沉默了一會兒,才對她解釋這半年來關於他心情的變化。 「你還記不記得半年前有一天,我開車經過路邊和你相遇?」他說:「恕我直言,從前的你對自己沒信心、內向沉默、畏縮不前,以致引不起別人的注意;但卻又有種莫名的吸引人的氣質——起碼對我而言是如此。我不知道那是因何緣故,大概相處過多次便就慢慢發現,我只能解釋是『莫名』。」 「那次相遇後不久,我到『新藝文化』找你,才知道你失蹤的事。這半年來我不斷在打聽你的消息,以致在心裡只覺得已認識你很久,對你的感覺非常熟悉,而忘了其實和你談不上什麼交情。」 「你打聽我的消息作什麼?」蕭愛把木瓜牛奶喝光。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柯寄澎苦笑說:「只是拚命想找到你,越找尋,對你的感覺就越熟悉,到最後連自己都深信不疑和你是認識多年的老朋友。」 「這怎麼可能!」蕭愛不禁搖頭笑起來,這故事聽來實在太荒唐。 「我也知道這聽起來匪夷所思,太荒謬了,然而卻是事實。」柯寄澎正色道,眼神坦白沒有作偽。「相信我,我對你並沒有企圖,實在不知道為什麼會如此執著想見到你。」 蕭愛心裡歎了一聲,相信柯寄澎說的話。以前那個蕭愛,怎麼也引不起別人的「企圖」;柯寄澎說得含蓄,但她那有聽不出的道理。她心裡對柯寄澎實在有很深的感激,對於那個人人取笑的蕭愛,他竟然那麼執著關心。只是,她實在不明白,他何以會如此? 「我說過了。我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柯寄澎見她相信他的話,釋懷說:「大概是和你見面相處過幾次,累積在心裡的印象感覺的感應吧!老實說,你的長相很平凡,衣著打扮更糟糕——」他似覺說錯話,尷尬解釋說:「我是說那時的你,現在的你變得很不一樣——」 蕭愛微笑表示無須介意。 「總之,那時你的外表實在不怎麼樣,引不起別人的驚艷,但卻有種莫名吸引人的氣質——不是疑為美人的那種。我曾經試圖解釋那種現象,是因為彼此頻率相似,波長相近的感應之關係,兩個靈魂能夠相疊洞穿。」 啊!這些話,和秋田托斯卡說的那麼接近!蕭愛心裡受驚,有些疑恐,毫不避諱的瞪著柯寄澎。 秋田托斯卡看的是她的靈魂,他的靈魂疊著她的靈魂,對彼此有深深的懷念和眷戀。而眼前這個男子,為什麼會說出相似的話? 「怎麼了?這樣瞪著我?」何寄澎不知道他剛才那席話在蕭愛心中所引起的震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