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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頁     甄情    


  「看來她可能因為獲悉得到愛滋而自殺。」檢察官說,他接著點閱一封施蓉蓉未寄出的信。

  原來那封信即是施蓉蓉的遺書。

  給所有關心我的人:

  此刻我的心情十分複雜。千言萬語湧上心頭,卻不知到底該說什麼。『自作孽,不可活』,我終於懂這句話的意思。被Tom傷害後,我幾乎成了一個來者不拒的爛女人,得到這種報應也是應該的。可是我太懦弱,沒有勇氣面對身心的折磨,沒有勇氣痛苦的活下去,不如選擇瀟灑的走。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對不起媽媽和幾個我不想點名的朋友,請你們原諒我。

  蓉蓉絕筆

  許士傑頹喪的坐到床上,低頭掩面痛哭。

  季軒第一次親眼看到男人這樣失控的當眾哭出聲。她心裡明白,許士傑不是在為施蓉蓉的死哭,而是為他自己可能被傳染愛滋病而哭。她當然同情他,他其實並不是個太壞的男人,她相信他也曾真心和她交往,對她付出感情過。也許是他們沒有緣分,直到昨天,她才確定她沒有愛過他,以前只是一直把他當成一個理想的對象。如果她曾愛他,像她愛陳子揚這樣,那麼她勢必拒絕不了他的求歡,樂意和他親熱。

  陳子揚仍站在檢察官後面,但是他的眼睛沒有隨著螢幕內容的變更而轉動。他在發楞。

  季軒從來沒有看過他這麼呆滯失神的模樣,好似他無法接受這個事實、無法相信會發生這種事。縱使他的神態堪憐,她還是咬牙切齒的,想奮力捶他幾拳洩憤。

  夜路走多了,難保不會碰上鬼。自承是來者不拒的爛女人施蓉蓉就是最好的寫照。可以想見,她被Tom傷害後,以吸毒麻痺自己,雖然被她媽媽送回台灣,遠離吸毒的環境,但是她並沒有自情傷中解脫,而以性生活靡爛的方式來麻痺自己。

  台灣有幾位出過寫真集的女郎,就是因為感情曾受過創傷,而不再愛惜自己,以從前只供情郎獨賞的美麗胴體公諸於眾的方式,來報復負心人。

  季軒絕對相信施蓉蓉的本性善良,她大方的祝福子揚和季軒有情人終成眷屬,也像個大姐姐那樣給季軒善意的規勸,這些就足以彌補她那些乖戾刺耳的言詞。在感染了愛滋後,她徹底的醒悟反悔了,希望她能重活一次,不再犯那些輕狂放蕩的錯,奈何悔悟無濟於事,她又沒有與愛滋搏鬥的勇氣,最後選擇以自殺贖罪。

  感情對一個人的傷害居然會這麼大!它能改變一個人的心性與生活,甚至生命。世間男女焉能不慎?

  痛哭流涕的許士傑想必是恨施蓉蓉的,舞會時施蓉蓉曾經請士傑原諒她,但是她如果將愛滋傳染給他,使他的性命難保,他又豈能輕易原諒她?

  一個像他這樣留美拿到學位的青年才俊,事業上已略有成就,正處於人生最輝煌的時代,卻驟然落入愛滋的陰影中,不啻是從天堂墜入地獄,教他情何以堪!連季軒都想為他一掬同情之淚。

  怪只怪他半年前拋棄不肯在婚前偷嘗禁果的季軒,轉而投向能滿足他下半身需求的施蓉蓉,可謂一失足成千古恨呀!換成是季軒的話,想必也會捶胸頓足。

  情慾真是一件可怕的東西,和子揚親吻、擁抱、廝磨後,季軒已經瞭解到它的力量沛然莫之能御。聽說男人的性衝動比女人更甚,那麼缺乏自制力的人會向它投降,尋求性伴侶或嫖妓,也就不足為怪了。

  可是她還是以為,情與欲應該是不可分割的。至少對她來說,有了情才會產生欲。愛上一個人,有了感情的基礎,才可能接受親密的行為。

  一個女人如果生冷不忌,和張三李四都可以來上一腿,那是作踐自己,而不是施蓉蓉所謂的及時行樂。而一個男人如果任憑自己的性慾橫流,縱情於感官的享樂,那與沒有理性的動物何異?

  茲所以會有這種廿世紀的黑死病——愛滋的存在,是不是正是上蒼對性行為隨便者的懲罰?

  季軒恨過許士傑,罵過他是豬八戒,現在她完全沒有幸災樂禍的心理,對他只有無限的憐憫。他在施蓉蓉自殺之前就已經後悔和季軒分手,想和她重續前緣。她不答應,他甚至還強吻她,令她對他更加厭惡。但是如今他落到這樣的下場,很可能感染了愛滋,卻是她不樂見的。

  她不知道除了施蓉蓉之外,他是否碰過別的女人。即使是,老天爺對他也未免太苛了吧。一個從小學業優異,念一流學校,又取得洋學位的社會菁英,本該前程似錦的,就因一念之差,向性慾投降,結果致自己於萬劫不復的慘境。

  如果說許士傑的處境堪憐,同樣和施蓉蓉發生過關係,同樣可能感染愛滋病的陳子揚,在季軒看來,並不值得同情。他被稱之為「大眾情人」、「美女殺手」,她相信他並非浪得虛名。他玩過的女人一定比許士傑多,他如果感染愛滋,可謂咎由自取。

  他說他自從認識她後,已經做了幾個月和尚;他宣稱她會是他最後一個女朋友;他說她就是他「眾裡尋她千百度」的佳人。她如果夠理智的話,實在不該輕易相信他,應該觀察他一段時間才釋出感情。可惜她已經陷入愛情的泥淖,抽身不得,感情用事的任由他親吻,種下了她可能也被傳染愛滋的禍因。

  最倒霉的人就是她。她一向自律甚嚴、潔身自愛,昨天竟然糊里糊塗的意志不堅,拒絕不了子揚的引誘,和他忘情深吻。如果她因此得了愛滋,一定死不瞑目,要向閻羅王喊冤。

  季軒深吸一口氣,希望自己冷靜下來。

  表情沉重的子揚在和檢察官講話,但頻頻向她拋來歉疚的目光。他一向晶亮的雙眸失去了靈動慧黠的光采。當他和她凝眸相對時,憂鬱的眼波彷彿罩著一層朦朧的薄霧。

  無需言語,她明白他在懺悔,在向她賠不是。她一下子就心軟了,幾乎就要原諒他、幾乎忘了前一分鐘她還覺得他咎由自取,卻害無辜的她蒙上可能感染愛滋的陰影。

  錯已鑄成,她又能怎麼辦?即使殺了他,也改變不了既定的事實。他如果將愛滋傳染給她,也是無心之過,他也是受害者,她又何忍苛責?更何況,他並沒有勉強過她,她甚至不曾在他懷中掙扎。

  是命運的安排嗎?該來的,躲不過。幾個月來他們都沒有接觸,昨天卻宛如天雷勾動地火,熱情一發不可收拾。要是二嫂陪她來墾丁,子揚無機可乘,他們就不可能親熱。偏偏二嫂碰上車禍,她又被子揚迷得神倒魂顛,甚至要求他陪她過夜;她如果真被感染愛滋,除了歸咎於天意之外,本身也非完全無罪。

  他是犯過錯,是該受罰,可是他想收拾玩心,忠實的和一個好女人廝守一生了,老天爺卻在這個時候開他一個惡劣的玩笑。

  她閉上眼睛,多麼希望這一切只是一場噩夢,等她醒來,會發現自己躺在家裡的床上,嘲笑自己的想像力太豐富。

  臉頰癢癢的,她抬手一摸,是淚。她張開眼睛,噩夢沒有消失,許士傑還坐在床上哭,肩膀抖動著,哭聲淒切。相較之下,子揚顯得相當冷靜。他拍拍許士傑的肩膀,好像想安慰他,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完了!」許士傑哭道:「我的一切都完了!」

  「也許沒有那麼糟。」子揚說:「如果你每次都使用保險套的話,被感染的機率就很低。」

  他的話使得許士傑停止哭泣。

  子揚繼續說:「我看過與愛滋病相關的所有網站,我記得驗血如果呈陽性反應,發病的時間也因人而異,有的人甚至在十年後才開始出現症狀,所以你不必過早擔心。」

  許士傑的眼中浮現希望的曙光。

  「檢察官,」子揚說:「我想他已經冷靜多了,可以和你談了。」

  許士傑用手指抹抹臉頰上的殘淚,輕輕點頭。

  子揚走向季軒,伸出手想牽她的手,她走開,不讓他碰她。他苦笑了一下,做個請她先走出房間的手勢。等她步出施蓉蓉的房間,他跟在她後面,對她說:「我想你一定會感到恐慌,到我房間去,用我的筆記型電腦上網,我讓你看看愛滋病的網站。」

  她沒有異議,默默跟著他進他的房間。

  他也不多話,打開筆記型電腦,接了電話線就上網搜尋愛滋病的網站,然後讓出座位,讓季軒去一一瀏覽。

  他靜靜的等,等到她完全看完了,抬起頭來看他,他才挨近她,自她背後關掉電腦,然後他坐到床上去。

  「你現在知道親吻不會傳染愛滋病,不會恐慌了吧?」他說。

  她輕輕的點頭,心裡的確不像剛才那麼惶恐。「可是,你呢?」

  他聳聳肩,歎口氣。「我當然無法百分之百確定我沒有感染愛滋。不過,十幾年來我一向相當小心,除了第一次在毫無心理準備的衝動下發生之外,我每一次都戴保險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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