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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梁鳳儀    


  多年獨力支撐場面,誰不人疲馬倦?誰不想有人攜手同行,互相照應?然,除了親人,哪兒去尋個同富貴、共患難的夥伴?親人之中,父母尚存,也屬老弱殘兵,有商有量共禦外侮者除非是夫妻檔!

  怎能怪經年苦戰的丁遜君忍不住有此遐思假想?

  湯明軒雖未能盡猜眼前玉人的心中事。然,看著這位平日能征慣戰的女同事,如今竟也顯得一臉沉靜無依,心裡不期然地牽動一下。原來英風颯颯與楚楚可人都一般吸引,各有千秋!唯其二者能集於一身,更覺不可多得。

  湯明軒一時忘了形,肆無忌憚地望住丁遜君,也不做聲。

  那幾秒鐘的靜默,立即營造成一股明顯的尷尬氣氛。

  丁遜君只好趕忙接話題:「年紀不輕了,不大有雄心壯志另闖天下,故而,工也打得怯懦多了!」

  要是在三十歲以前,丁遜君在早餐例會上,只怕己拍案而起,管什麼太子爺?

  「你怎麼能算老?」湯明軒此言是真心誠意,他比丁遜君年長十年有多。

  「男女有別!」

  「不至於距離如此遠吧?」

  「專業人材又更勝一籌!你從益豐走出去,大不了開業,堂堂皇皇的一間律師樓,依然風光!」

  丁遜君忍不住輕歎一聲。

  「你不像是個缺乏自信的人!」湯明軒奇怪。

  的確,行內人誰不知道丁遜君在工作上永遠有化腐朽為神奇的功夫,她對自己沒有信心的話,誰有?

  「有瓦遮頭,再辛苦亦不致於風餐露宿。一把年紀,驀然發覺無立錐之地,忙不迭地四出掛單,那份惶恐,不是不驚心的。」

  丁遜君此言是非常誠懇的。

  所謂一把年紀,並非指實際歲數,而是指出道後,在江湖上行走的歲月。辛苦經營多年,才累積至今日的名望,一旦丟了工,等於沒有了目前的身份與地位,還要逐家逐戶去叩大機構的門,沿門托缽似的,求人收買自己技藝,心頭怎不急,難以言宣。

  第17節

  誰個集團沒有皇親國戚?中國幾千年文化,歷史上的賢君,再納諫、再寬宏大量、再禮賢下士,皇位與權杖依然傳給嫡親骨肉!

  打洋鬼子的工?哈哈!以為西方文明民主感染下,外資機構會真講人權、講實力?未免天真得似乎幼稚了!中國人甩不掉傳子授孫的思想,外國人何嘗能根治種族歧視的劣根性?

  把英語說成牛津口音也不管用,臉孔一黃,矮了半截!

  香港若不是要回歸中國,英政府肯把部門首長華人化?坊間有識之士,有個似是而非的議論說:政府內重要的部門首長,仍輪不到黃臉孔的人扶正。所謂重要的意思,是指政治而非治安!

  最簡單的莫如律政處與高等法院之別,前者決定哪些案件可以檢舉,哪些案件不可以;後者是處理法庭對質的公正問題。正所謂米已成炊,還怕你不秉公辦理?聰明的洋鬼子,累積幾百年殖民地經驗,掩眼法從來都一流。

  市民一直認定自己活在一個法律之前人人平等的社會,於是懷著感恩的心。人們的智力,未經苦難的刺激,因而仍未踏進現時代的啟蒙期。香港人有否考慮到真正的公平,也指某些人應該繩之以法,某些案件根本小題大作。人被拉至法律面前才講平等,已經遲了一步,且是現今,情況是在非常重政治因素大前提下,本可能是應該縛赴法庭者,輕輕放過。無須浪費納稅人金錢者,偏要窮追猛打!

  地球上再難找日不落國,於是有人堅持要垂死掙扎,風光大葬,仍然由自己人執掌律政處,是必然的!心水清的人有理由思疑打官司的威脅,是用來爭權奪利最現成的手段!

  警務處當然早早交給華人,還用擔心你們香港人不竭盡所能維持治安?萬一有兩軍對峙,也不過是鷸蚌相爭的局面!流黃種人的血總好過流白種人的血!

  丁遜君越想越急、越氣。彷彿現今已是茫茫人海,人浮於事,自己孤零零,在海中心,始終上不了岸,甚至不知何處是岸。

  湯明軒答:「世界艱難,折損太多英氣!太難為那些孤軍作戰的女士了!漫漫人生路,能有同道中人,會稍減驚惶,我很願意為你打氣!」

  話是說到關節兒上頭了!

  丁遜君只能輕聲答句:「多謝!」

  只怪自己一時感觸,說多了話,惹來這種難為情的對白與場面,心裡頭真的不辨悲喜!

  湯明軒與丁遜君會如何發展下去?兩人根本都未及細想,就有一連串的公事發生,好歹把他們聯繫在一起。

  是緣?是劫?不知道!反正緣也好,劫也好,注定有的話,必會發生旁的事,好給當事人一個成全!

  丁遜君這天的中午飯是吃得時間長了一點,走回辦公室去,已經二時半。

  平日,秘書張家平,老早就已心急地等她回來,回一連串的電話。

  可是,今天例外。家平根本不在她的崗位上。

  丁遜君管自走回辦公室,埋頭苦幹。

  好幾次按對講機,仍然沒有人接聽。

  家平顯然仍未回來。

  丁遜君有點納悶。這小秘書頂盡忠職守的,豈只從不遲到早退,除非遇上家平上夜校的日子,否則她必留在辦公室,直至丁遜君下班為止。

  賓主二人的相處,早在遜君加入益豐之前,家平是跟著這位能幹而愛護她的上司跳槽至益豐來的。

  沒有一個行政人員不禮待自己的秘書,因為秘書宛如貼身侍衛,不但幫忙照應公事上頭的需要,還要容納自己的脾氣,女上司尤然。一下子心情欠佳,對老闆、對客戶,固然仍要笑臉迎人,甚至對同事、對下屬,都要客客氣氣,單單在秘書面前,可以鬆弛,甚至放心語無倫次!好的秘書,如影隨形,忠心耿耿。

  一直以來,丁遜君跟張家平相處合作得天衣無縫。

  丁遜君完全不能相信家平是個好食懶非,敢把用膳時間用掉近兩小時的人。她就算有急事要離開崗位,身體突感有不適而提早下班,也會給她一張便條!

  張家平竟不翼而飛!

  正猶豫之間,有人叩門。

  「請進來!」

  走進來的是雙眼紅腫得像兩個大核桃似的張家平!

  「家平,什麼事了?」

  丁遜君嚇得自椅子上跳起來!

  家平只是哭,無法做聲。

  「究竟什麼事?」

  丁遜君有點慌了手腳。

  家平顫抖的手,把封信遞給丁遜君。

  丁遜君拆開來看,好莫名其妙。

  那是封益豐人事部簽發的,把張家平解雇的信!

  老天,發生什麼事?

  一直嗚咽著的家平,沒法解釋,甚而激動得無法回一句!

  丁遜君乾脆讓家平坐下來哭個夠,她跑回辦公桌旁,按動對講機,接至人事部去,找該部的主管方坤玲。

  方坤玲是益豐的老臣子,跟在董勁一身邊已二十多年,她芳齡若干,無人敢問,誰吃了豹子膽,竟要窺視這頭雌老虎的死門,儘夠你受的!

  誰不知方坤玲的老姑婆脾氣名震江湖?

  「方姐嗎?」丁遜君禮貌地打招呼,若論職級,遜君還在方坤玲之上,唯其如此,更應隨眾尊稱她方姐。

  「我是丁遜君!張家平在我這兒,給我看了人事部簽批的解雇信,不知道究竟什麼事發生了?」

  對方傳來冰冷的聲音:「張家平沒有跟你交代?」

  「這孩子還在哭!」

  「總算有羞恥之心!」聽得出來,方坤玲說這句時,嗤之以鼻。

  丁遜君且沉住氣,跟對方繼續周旋下去:「方姐,家平究竟做錯什麼了?」

  「她觸犯公司規矩!午膳時間在二時結束。二時十分,我走過你的辦公室,還看到她捧住本小說看得出神!」

  「就是這樣嗎?」

  「足夠開除她了!我上星期才發了通告,嚴厲執行基層部隊的紀律,不可遲到,不能早退。公司每一分鐘的直接與間接支出都要兼顧!張家平明知故犯,我無法不殺一儆百!」

  「方姐,我看你有收回成命的必要!」

  「為什麼?」

  丁遜君心裡想,因為你姓方的荒謬!

  可是,她仍然直畢畢地吞掉一口氣,說:「因為我是她直屬上司,我不同意!」

  「人事部的解雇信副本,就要送到你的辦公室去!」

  「方姐,不是這個問題,如果人事部把整個業務推廣部的一百幾十人全部解雇,只給我一疊副本,我是否只能歸入檔案就算數呢?」

  「人事部會替你安排接應人手!」

  「這不成了獨裁政治!」丁遜君忍無可忍。

  「丁小姐,請勿出言不遜!張家平犯了公司規矩!她入益豐就得守益豐的規矩,我們比韋氏那種中型機構嚴!」

  丁遜君把電話摔掉。這種人跟她再理論下去,簡直有失身份!

  最後的那句話,完完全全地露了馬腳。

  第18節

  當年,丁遜君赤手空拳入主益豐的業務發展,嫁妝只是一個得力的秘書。董勁一曾問她:「你有什麼下屬是可造之材,益豐無任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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