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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梁鳳儀 「真笑話了。你這叫飽人不知餓人饑,這陣子珠寶玉石還便宜呢,充撐不了場面也叫沒法子的事。」 「去年馮伯棠娶填房,那女家頭不也是求了大福金行,租用一套套的首飾嗎?」 「連這些人際關係都缺了,又連租金與擔保費用都負擔不起,你叫人家如何?」 「聶家又不替他們想想辦法呢?」 「那未免多此一舉了,誰不知道是高攀下結的一頭親事,聶祖榮肯放棄門第之見,正式而輝煌地迎娶這小家碧玉,還不是看在她身家清白的份上,其餘的也就不必強人所難呢。」 兩個貴婦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如此理直氣壯,盡情把式薇的一頭婚姻數落了,才踏上名貴房車,揚長而去。 我不知道念真有何感受。 總之,一整個週日,我都呆在家裡,心神不屬,太不安樂了。 母親發現我悶悶不樂,竟抿著嘴笑,道:「還好,看見人家長進,自己曉得反省,也算是一場造化。」 她把週日出版的一張報紙攤到我面前去,指著那幅聶子俊跟杜式薇大婚的照片,得意洋洋地說:「我跟鄰居們說,這新娘子是你的好同學。」 連這種絕對沒有需要沾的光,母親都不肯放過。天下間就是太多跟紅頂白、趨炎附勢的人,才會造成假象,讓年輕人誤墮塵網之中。 我望住母親長長地吁一口氣,但望我能出污泥而不染。 第9節 把視線收回,放到那幀聶杜聯婚的照片上頭。 誰說式薇與子俊不是一對璧人呢?只要不揭開人的外貌,看到心腸上去,世間上也真有不少相當匹配的郎才女貌。 瞥見站在式薇旁邊的素瑩,我禁不住皺了眉。 原本素瑩就沒有開麥拉的臉型。國字口臉的中國女孩子,配以一般扁扁而不突出的眼耳口鼻,只算是並不難看的長相。 通過鏡頭,卻會變得額外的醜怪,相形益發見絀,這新娘與伴娘站在一起,高下是太分明了。 這效果大概不是式薇所需要,更非素瑩始料所及的,我因而得著了教訓,沒有十足優異表現的把握,還是不可胡亂地亮相人前。 怎麼一個同學的婚禮,可以看出這麼多世情事理來? 放在我面前的人生道路,顯然還有很長,我仍會不斷地開放自己心懷,容納所見所聞,加以靜心分析,而得出有益於我的紋路來嗎? 太陽底下每天都不斷發生著千奇百怪的事,只因當事人與旁的人都不同感受、不同反應、不同取捨,而造就了不同的人品個性、塑造出不同的言行模式。 很明顯,母親以為式薇的婚禮會令我反省自己的孤清寂靜,從而曉得部署一切,安排香餌釣金龜去,那真是大錯特錯了。 我反而落實了齊大非偶的想法。 我告訴自己,生活上只宜有等級齊量的匹配,婚姻如是,工作如是,朋友也如是。 誰不想飛上蟾宮攀丹桂?到頭來摔得一頭一臉是灰,口腫鼻腫,又如何是好了? 就算聽那些不相干的人閒言閒語,也會激心刺肺,真的划不來。 式薇的例子,活生生地放在眼前,我自應知所警惕。 旁的人尚且不覺好受,真難想像當事人如果有朝一日發覺可畏的人言,是何心境? 會不會真有愛情這回事呢?如果有,式薇是真心誠意地愛那姓聶的,則必備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勇氣不可了。 在男女感情的經驗上,我還是幼嫩得可以。無法分析下去! 週一回到公司去,跟章德鑒打招呼,心上就有種沒由來的不安感覺。 如今站在他跟前,無端矮掉了一截。 為什麼? 還不是為了有個高攀權貴的老同學。我是當然的要靠式薇的一邊站,那就像要分擔一個虛榮的罪名似。 真是的,說到頭來,總是被念過幾年書所積累得來的腐儒之氣害了的事。 我紅著臉,惱怒地低下頭,把情緒硬投入工作上去。章德鑒從來喜怒不形於色。究竟我是否敏感過度,真是不得而知。 一整個早上,我的工作效率都慢下來。才不過是為了生活上細微的不安人事而已。 如果有朝一日,我碰上了什麼失戀之類的嚴重事,難道整個癱瘓下來不成? 正對著一大疊貨單入神之際,有人推門走進我們公司來。 我抬頭一看,是個男的。 他瞧我笑一笑,跟著趕步上前跟章德鑒打招呼去。 「辦公室還像樣啊!」 章德鑒起來招呼:「地方淺窄。整間公司還不及你的辦公室寬敞。」 「我老早打算專誠拜訪你的寶號。」 「老同事,客氣些什麼?」 章德鑒走過我辦公桌來:「我給你們介紹。週六在君度大酒店,你們碰過面了。」 我禮貌地跟客人握手,完全想不起來,在那婚宴上曾見過他。 「阮小姐,我姓鍾,叫致生。」 「鍾先生,你好!」真奇怪,這鍾致生,竟記得我的姓氏。 「鍾致生是永通銀行的經理,專管信貸。要置業安居,可找他幫忙去。」 鍾致生笑:「現今家家戶戶都流行拓展資金,擴大投資,越有身家的越多借貸。阮小姐府上如有用得著永通銀行的服務的,請給我們一個機會!條件跟給章氏的一般優厚。」 我無辭以對。只覺這姓鍾的很口甜舌滑,極盡逗人歡喜的能事,真是生意推銷的人才。 我就不能勝任這種市場推廣工作,要我埋頭苦幹,縝密地計算出一盤盈虧得失的數目,知所取捨,我還能自信可以向老闆交卷。要我對牢張三李四為招徠生意而大獻慇勤,可真不必了。 鍾致生一直逗留在公司裡凡十多分鐘,天南地北地談。他其實並不算討厭,只是太著跡地表現他的好意而已。 「有空一起吃頓午飯嗎?」鍾致生問,對像不知是章德鑒,還是把我也算在裡頭。 「好,這就去吧!」章德鑒看著我:「你且跟鍾先生去,我先把這信件草擬好就來!」 太自然的安排,使我難以推卻。於是抓起了手袋,就跟在鍾致生後頭走。 我從來沒有到過這家叫陸羽的茶室來。 是聞名已久,卻未試過跑進來用茶點。 「這兒的點心很精美,你沒有來過嗎?」鍾先生問。我搖搖頭。 「初出道的年輕小妞,只愛上大酒店的咖啡室?」 鍾先生突然的顯得老成起來,差點令我失笑。 「你跟章德鑒是永通銀行的舊同事?」我問。 「對。我比他還晚一兩年出身。在永通挨了整整十個年頭,他已重出生天,我仍在苦海沉淪。」 「鍾先生,你言重了!」 「說的都是真心話。工字不出頭,再高職位,仍是人家使喚的代號。」 換言之,再小的生意,還是可以支使人家的老闆。 我不期然地苦笑一下。 我說:「何其不幸,我既非大機構的高級職員,又不是小生意的老闆!」 沒由來的借題發揮,長嗟短歎,實在很不得體。我一下子驚覺過來,已經太遲了。 「你今年是畢業的第二年了吧?」鍾致生笑著問:「這麼心急比較,對自己並不公平。」 做人處事真是要講歷練的,我在鍾致生面前,委實顯得幼嫩了。 他如此笑語盈盈,就把我酸澀的那句消弭於無形,且給我帶來很大的安慰。 鍾致生點了很多碟點心,不住地催我品嚐。 我問:「怎麼章先生還沒有來呢?」 「別等他!待會他出現了,再給他叫些新鮮的,不就成了?」 點心實在美味可口,如果我心上不是還有點見外,吃的速度會更快。 鍾致生不是個言語無味的人,他很曉得找熟識的事物作話題。 第10節 最近,我和章德鑒研究一門冷門至極的生意,把女性專用的人造首飾,辦到南非去。 此事鍾致生竟也知曉,很不經意,卻又相當誠意地問我意見。 「鍾先生,我的意見作不了准,我只是小職員。」 「德鑒非常的器重你。他跟我商議這生意計劃,安排銀行信貸時,提到這一年得你輔助,他才有信心大展拳腳。這門生意還是你向他獻計的,是嗎?」 獻計倒不敢當。是我無意之間,給了章德鑒靈感而想出來的意念是真。 平日,我少有外出午膳。那天,去買午飯盒時,遲了二十分鐘才回公司來,害那章德鑒餓彎了腰。 我連忙的打恭作揖,鄭重道歉。 章德鑒那天定是心情好,跟我多說了兩句話。 「這麼晚才回來,是不是大有所獲?」 「什麼?」起初我有點不明所以。 「女孩子們趁午膳時間逛公司,其實是搜劫自己荷包,看見了衣服首飾,便情不自禁地買呀買的。真是!」 章德鑒一邊吃著揚州炒飯,一邊笑著說,腮幫不停鼓動,煞是有趣。 我看他神情輕鬆,也放了膽量,回敬他幾句:「你很不值我們這種所作所為?」 「社會上全是曉得積穀防饑的人,就無法維持貨品的新陳代謝,繁榮經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