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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頁 梁鳳儀 章氏的一切,原來又是雞肋。食而無味、棄之可惜。 努力的奮鬥,向前衝刺、捨命奔跑,到頭來,還是逃不了現代社會最犀利的雞肋五指山。 去是可惜惘悵、留是無奈淒惶。 章德鑒的愛,有是麻煩,無是悲哀。 這叫我如何是好? 我細想,現在再不能犯錯了,年紀漸大,梅即過,時日無多,前途永遠在自己手上。 我霍然而起,直衝至麥浩鈴的辦公室去。章德鑒要優柔寡斷,我可不能,打開天窗說亮話,速戰速決。 第56節 我對麥浩鈴說:「我們之間,一去一留,已成定局,對不對?」 「對極了。」對方很舒暢地靠著椅背對我說,完全有備而戰。「我們一相識,就注定有這個結果。」 我不能看輕這個女人。或者說,今日的女人都不能再被看輕了,大家都非常努力地武裝自己,抵禦外侮。 我問:「誰去誰留,你心中已有主意?」 「不。」麥浩鈴答:「權操於誰?你是聰明人,不言而喻。」 一針見血。 「阮楚翹,這場仗,一開始就不是誰勝誰敗的問題。不論結果如何,我們之間只有誰個是輸少贏多,或贏少輸多而已。針如有兩頭利的話,那管針一定是男人擁有。」 我戰慄,靜聽著麥浩鈴的說話。 「不管我對章德鑒的感情如何,二人世界出現第三者,是我沒有面子的一回事。我們的情況相當特別,我更不能忍受有事鍾無艷、無事夏迎春的待遇。當時,你要另嫁,章德鑒傷痛的心,囑我輕憐愛撫,如今你回來,就大腳把我踢開,天下間有這種事?如果你們認為麥浩鈴可以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話,那就是你們看走了眼了。基本上說,任何人都不可以,除非他完全沒有條件和資格抵抗!」 我是心悅誠服。 「我爭取利益,讓你,甚而章德鑒得著教訓,只是取回公道。也讓男人知道,不要以為他們的婚外情是可以隨便鬧的,凡事必須付出代價。 「男人可以贏,因為女人畢竟容易疲累宣降,但我不要他們贏得太多。我也不要自己輸得太慘。」 三個人之中,輸得最慘的人怕是我吧! 就算章德鑒濃情厚義至雙手奉送江山,從此之後,跟我長相廝守,那份害他一無所有的壓力,必然有效地威脅著我們的生活與相處,完全不可以往樂觀一方面想。 由著現今的情勢持續下去,我的能耐實在太有限了。 正如麥浩鈴對我說的那最後的一番話:「在我名下的版圖之內,你要肯抹下臉,繼續支撐下去,請隨便。於此,我比你從容得多,德鑒怕是最歡迎這個結果的人了。他可以同時保住了江山與美人,是男人認定的至大的福份,甚至生活上一點點的擾攘,也不過最起碼要付出的代價。」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我領教了。 這晚,德鑒有業務應酬,並沒有來我家。 母親於是把麻將友都招回家來,戰個通宵達旦。 太多的困擾,令我無法成眠,那種豬八戒照鏡子,兩面都不是人的感覺實在恐怖。 我甚至乎怕獨自在房中,無人相伴。於是乾脆跑到客廳上,對母親說:「你不是說好好教我搓麻將的?」 「對呀,你來,我這就做你的軍師,指點你的迷津。」 我坐下來,開始把精神集中在牌上。 分明是一盤不錯的兩番平和牌,母親卻在耳邊絮絮不休地指點,硬要我把整整齊齊的搭子拆得七零八落。 我叫道:「這是什麼意思?」 「等會你自然明自。」 如此這般,置之死地而後生似的終於把一手牌都變成了清一色筒子,竟在差不多完局之前,我自摸了絕章和出了。 開心得我抱住了媽媽。 母親深情而關注地望我一眼。 然後她說:「兩番和了,你又能有多少進帳呢?做大牌的機會不是常常有的,一旦機緣巧合而至,就應該抓緊,做個決定性的作為。必須寧為玉碎,不作瓦存。唯其世界上有雞糊這回事,我們才不能接受,不應接受。勝而不喜,何苦來哉?」 我望向母親的瞳眸深處,發現了一個智慧的寶藏似,於是輕輕答說:「牌局棋局,一如人生,且例由我定,權操於己,對不對?」 母親含笑點頭。 我即席離座,闖回房去,收拾起簡單的行李。 一宿無話,翌日絕早趕回章氏辦公室去,囑秘書給我訂了兩張即日飛赴溫哥華的機票,且叫信差把其中一張送回家去給母親。 我則火速把仍要交代的公事做妥當,然後趕赴機場。 第57節 溫哥華大概是個山明水秀的地方,適宜於現今的香港人重新大展拳腳、重新奮鬥。 母親的一位摯友長居彼邦,常要我們前去探望她。且趁機到那兒去摸索門路,喜歡的話,再考慮辦理移民。 我已堅決起誓,無可無不可、兩頭不到岸的雞肋生涯,從此必須跟我絕緣了。 我和章德鑒的以後,是有緣再度相逢相敘也好,是從今頓成陌路,各赴一方也好,都必須是乾淨利落、名正言順的。 不能再活在迷糊不清,曖昧昏擾的身份與生活之中,而不停掙扎著去抓那偶然會得擁有的所謂幸福。 不辭而別代表著有太多的話,無從說起。也表示我予他絕對的自由權利,去決定自己的選擇和去向。 坐車子前赴機場前,母親來電話說:「我還有一小撮瑣碎的事要交代,各自上機艙吧!不用等前納後,若我趕不及這班機.就遲一天來會你好了。」 沿途,本城熙來攘往的熱鬧氣氛,清晰的映現眼前。這個國際名城內生活著的男男女女,怕有絕大部分都過著那食而無味.棄則可惜的生活。不淪是家庭、工作以至於社會前景,全部意味著我們的得與失、苦與樂都無法達到一個令人振奮的飽和點,繼續追尋是無比疲累,放棄呢,又立即備受生活威脅,於是一直做一天人管一天事! 我是忽然的勇氣百倍,站了起來,要求突破。 不是完整的愛情、不是有作為的工作、不是有安全感的都市,通通不要! 重新為人,從頭開始,或許一無所有,以致荏弱得如剛出生的嬰兒,然,我無畏無懼。 坐到機艙上去,一直從機窗往外望,是有一點點的捨不得。 然,請記著.壞的不去,好的不來,這是千古不易之理。 母親還不曾出現,空中小姐已忙了招呼著各人扣好安全帶。 我把頭枕在椅背上,假寢。 終於有人坐落在我身旁,飛機起飛了。我說:「你把要交代的事情辦好了嗎?」 對方答:「沒有,不必了吧!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我嚇得睜大了眼睛,不是母親,而是章德鑒。 「始料不及?」他說,笑著吻到我的臉上來。 「為什麼?」 「由始到終,任何行動,為的都是你。 「你放棄一切?」 「我本來就一無所有。現今只不過恢復舊觀,你踏腳進章氏來時,我只有你,你只有我。」 「德鑒,我承擔不起這個責任。」 「得快樂時且快樂,若然我們再度攜手,重闖江湖,得不到理想成績,我再來怨你,你再來決定是否要離我而去不遲。」 「啊!德鑒!」我緊緊地抱著他。 我們接了一個長似整個世紀的吻,分開稍稍喘氣時,空中小姐站在我們跟前,笑著說:「你們是新婚燕爾!」 我不知道章德鑒可以如此幽默,他答說:「不,我們緣訂三生,是投胎之前已經結了婚了。這次是我岳母送的一程補度蜜月之旅。」 我這才想起母親來,忙問:「媽媽呢?」 「她把機票給了我,囑我趕來。自己留在香港替我們料理要交代之事。」 「什麼事還要交代?」 「最低限度要代我們付麥氏這兩張機票錢,自今天起,已不能動用戶口過賬,是不是?」 我閉上眼睛,再睜開來,仍見著章德鑒笑得似陽光的臉。我考驗著,究竟自己是不是做夢? 然,夢如人生,能有一場完整的美夢,怕有朝一日會被驚醒過來,也還是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