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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 梁鳳儀 「致生,情況並不如此。」 「如果你要把婚期延遲,也是可以的,萬事有商有量。」 只除了感情。 第34節 致生以沙啞嗚咽的聲音,繼續向我遊說:「或許你最近公事忙碌,故而影響情緒,這個延遲結婚的理由,十分充分,最低限度,親朋戚友都會接受。」 唉,再多的眼淚,原來也不過是為了自己的面子而流。 誰不自私呢?然,為鍾愛的人離開自己而傷心,總還覺偉大一些。 阮楚翹在商場上騁馳好一段日子,以為已站穩陣腳,怎知在閱人的功夫上頭,還是一般幼嫩。 「楚翹,你答應我?我求你!」 人為拾回自尊而折腰,也未可厚非! 我原諒了致生,也希望他原諒我。 我歎了一口氣,說:「致生,夜了,我們都要休息呢。」 「我們明天再說吧?」 我沒有回應,只輕輕說一聲:「晚安!」然後我便掛上了電話。 一定是接連兩晚都睡得不好,故而我起床起得較平日遲。 從鏡上一照,臉色還不至於太壞,且因為睡足了,兩頰還真抹上一圈酡紅。 早上上班的人兒,總比較下班時,顯得精神奕奕,飽滿輕鬆。 有什麼重要的約會,其實應約在早餐時分,而不是人約黃昏後的。 我突然地想,好不好就打鐵趁熱,在我情緒高漲,不太覺著難為情之時,就趁這個早晨衝進章德鑒的辦公室去,把這些年來鬱結在心的話告訴他好了。 工作上頭,我永遠是急驚風的,一旦決定下來的事,必以最高速度進行,效果是好是壞,是龍是蛇,也不須耽擱下去。 早早定了乾坤,去留與否,都比較有鬆動時間可以掌握。 一腳踏進寫字樓去,覺得整個氣氛都非常愉悅。每位同事的臉上都掛著個笑容似的,神情輕鬆得不得了。會不會是我的心理作用呢? 坐到自己的辦公室內,立即交叉著手,什麼也不做,只努力構思我的台辭。 我會告訴章德鑒,我的婚事已經告吹了。 理由?當然是因為我其實不愛鍾致生,我愛的只是他。 不,不,不。 這樣子太直截,太不含蓄,太不矜貴。 一定要表達得比較得體,譬方說,我會給他一張小字條,寫道:德鑒:如果不能跟自己心爰的人共同生活,那麼,婚姻是毫無意義的。一段婚姻所能給予一個女人的利益,也只不過是一個安樂的居住環境、每月足夠的家用與零用、一份精神寄托、一個對前景的希望。這些,我跟在你身邊共事多年,其實都已有齊。可能,發展下去,我得的會更多……。 我如這樣寫,已經是相當明顯的了,他應該明白。 萬一……,我輕歎一聲!萬一章德鑒心上真的無我,我的措辭也不算太失禮吧?總還有轉彎的餘地,彼此看成是多年老朋友與賓主關係,我向他首先報道婚事告吹的消息與原因,也是應該的。 主意既定,人更輕快。從抽屜中取出了紙、筆,攤平在書桌上,開始寫我的陳情表。 筆有千斤重似,寫了又撕,撕了又寫。弄了整整一個多小時,才算有了一個草稿。 真佩服那些作家,可以寫這麼多傳情達意的文章,把心裡頭要講的話,一瀉千里,那種快感,不言而喻。 擲下筆,望向天花板,突然有種海闊天空的感覺。耳畔傳來叩門聲,我才把浮游的心情收回來,說:「請進來!」 方婉如抱著一人疊的文件走進來,歉疚地說:「對不起,功夫實在很趕。沒有了你的簽批,不能交到會計部去支錢。」 「啊!對不起,我立即簽給你。」 真歉疚,每天一回公司來,我必定要火速簽發重要文件,從不積壓以免影響下屬工作的。 今天,竟成例外。 就是為了處理自己的大事,名副其實的因私忘公。 「阮小姐,你今早見過老闆沒有?」方婉如問。 「沒有。」我立即抬起頭,神情有一點點的緊張。 「待會你一定會去見他,是不是?」方婉如一直笑容滿面。 「也許。」 「老闆真是鴻運當頭呢,業務發展得這麼順利,如今又另有喜訊,連我們跟在他身邊的人都高興得不得了!真可算是雙喜臨門了。」 我一時間不知如何反應。 方婉如這麼說是什麼意思呢? 她難道已窺探出我的心事與行動嗎? 剎那間,一臉的燙熱,心上怦怦亂跳。 隨即想,完全沒有可能的。這兩天之內發生的事,連退婚的決定,都只是靜靜地進行,其餘的更只是個人的心裡鬥爭、克服與反應,根本不會為人所知。 那麼,章德鑒有什麼喜事呢? 我的神情立即變得緊張,方婉如分明看得出來,說:「阮小姐,想你已聽到老闆要結婚了?我們章氏企業真的好福氣,兩個頭頭人物都一齊大喜。」 我呆住,腦海裡飛快地閃過一個念頭,我和章德鑒的兩宗喜事,是沒有相互關係的。 「婉如,我並不知道。真的,我並不知道。」 雙手開始冰冷,我立即把手指互相緊扣著,極力要自己鎮定。 方婉如說:「老闆要跟麥小姐結婚了,這才是昨晚自旅遊部那邊傳出來的消息。」 我把身子微微靠椅背移,一定要讓自己感覺到有點倚靠的勢力,才會支持得住。 我問:「是哪一位麥小姐呢?」 「不就是麥忠信的女兒?同事們都在議論紛紛,怪不得麥先生這麼願意出賣整個旅遊生意給老闆了,反正會結成親家,早晚把業務交到女婿手上,是順理成章的!」 我的雙唇—直微微抖動,很想駁斥方婉如什麼,然,最終還是無能為力,沒法子哼出一個字來。 不能說這是陰謀。 第35節 章德鑒從沒有答應過我什麼。別說在私情上一點表示都沒有,就在公事上,他也不曾做過什麼承諾。 把麥氏的旅遊生意買下來辛苦經營,直至今時今日,業務如日中天,成為本埠極具地位的一間旅行社,完全是我自動自覺去履行職員的責任而已。 半點罪名也不可以往章德鑒以至任何人身上擱。 我欲哭無淚,干睜著眼,望住方婉如,不知如何反應。 「阮小姐,你是不是先簽批這些文件呢?」方婉如問。 我這才如夢初醒,點了點頭,機械地簽了好多好多個名。 方婉如退出我的辦公室後,還以為自己會立即伏案嚎啕大哭。 然,沒有。 我只想笑,好好地大笑一場。 我相信有我這種際遇的女孩子,在今日世界還箅不少,真正是吾道不孤。 回顧過去的這些年,辛辛苦苦地寒窗苦讀,過五關斬六將,才把那張大學文憑弄到手。 往周圍一看,有那張文憑者,簡直是人山人海。慘是慘在沒有了它更淪落無依而已,有了它呢,亦不外如是。 再勞勞碌碌,奔奔波波,找到了一份工,有最基本的受惠條件,同時,也有齊各種做夥計的疑堆雜症。 說到戀愛與婚姻,更加心淡。 愛情故事似乎只有往暢銷小說中尋。現今連電影都流行打打殺殺或無厘頭式的喜劇。 無他,潮流所趨,一就是江湖上的你爭我奪,明搶暗鬥,人們仍覺得刺激。否則,嘻嘻哈哈笑一場,把煩惱遮蓋掉算了。 我們這一代,已進入了雞肋世紀。 正如本城各人對這土生土長的原居地心態,留下來不移民,誠惶誠恐。遠涉重洋,屈居異鄉,又不情不願。 總之,學業、事業、家事、國事等等,全部有種食而無味,棄之可惜的氣氛。 一旦要異軍突起,尋求突破,就又連連碰壁,以致於頭破血流。 像如今,幾經掙扎,下定決心,挺起胸膛,去尋找自己的幸福歸宿,一手推翻那宗雞肋婚姻,回轉身來,那人不在燈火闌珊處,卻是攜了別家女孩的手,走進教堂去。 你說.好笑不好笑? 橫擺在目前的至大疑難是,我要不要到章德鑒面前去道賀呢? 不能硬充好漢,只怕「恭喜」二字,老出不了口。或硬生生地在唇邊吞吞吐吐的,欠了誠意,反添疑惑。 恭賀章德鑒與麥浩鈴百年好合,永結同心?一定是對我至大的諷刺。 忽然想起了跟麥浩鈴曾有過的嫌隙,更加一額頭冷汗。 江湖上人有句經常掛在嘴邊的笑話:「千萬別開罪女人,因為她隨時有本事成為你的老闆娘!」 實在是太好笑了。 更好笑的,當然是如今正正應驗在自己的身上。 女強人在公司會議室內所提交的業績報告,無論如何不及女人在枕邊所打的小報告權威。 過往為爭取章氏利益而跟麥浩鈴發生衝突,至今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的愚昧與幼稚,竟如此之甚。 江山到底是別人的江山。本城著名的一位行政人員在一個教導年輕人如何踏入社會工作的專題演講會上說:「對你的工作付予熱誠,但切勿愛上你的機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