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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梁鳳儀    


  實在自另一面審視情勢,幾多當時得令的男人都爭取做杜晚晴裙下之臣,甘願在女神似的庇蔭之下獲得一種男性認為是至高無上的歡愉。

  杜晚晴的確有她個人的高貴選擇。

  沒有錢,不能買得到她,這是鐵一般的事實。

  單憑很多很多錢,也未必能令她就範,卻又是史有前例。

  眾所周知,跟喬繼琛、榮浚傑等平起平坐的金融巨擘凌東山,就曾在杜晚晴跟前,碰了一鼻子的灰。

  就是年前的聖誕,醉濤小築還沒有入伙,杜晚晴仍租用了君度大酒店一個貴賓廳,開了一個私家派對。與會中人,當然的非富則貴。既可自攜女賓,也可以打單泡赴會。

  杜晚晴一發了請柬,立即就收到榮浚傑的秘書方太一個電話,說:「杜小姐,我們公司在愉景灣興建的最新度假式大廈,有五個單位是給杜小姐預留的,榮主席要我問清楚杜小姐,是不是喜歡交由我們附屬的恆景地產代理,再趁好價時轉手賣出去,抑或留為自用。」

  杜晚晴很禮貌地回答:「就請貴公司的職員代勞吧!請告之總銀碼若干?好讓我把支票送來。」

  方太說:「恆景地產的負責人正是外子,他會給你聯絡。」

  「謝謝。」

  杜晚晴是完全曉得地產金融市道的女人,她知道五個度假單位能為她帶來多少利潤。

  已經不是第一次以這種方式成交,過一陣子,榮浚傑的手下就會把支票送來,並且解釋:「對不起,市場剛在這一陣子有需求,未及徵求杜小姐的同意,就給你把單位賣出去了,奉上盈利所得,差強人意,希望你原諒。」

  有時呢,遇上經濟放緩,杜晚晴又會接到榮浚傑秘書的電話,說:「真要認真地向你致歉,是我的疏忽,竟遲了那麼一天才把你的名字傳遞至購樓部門去,買不到原定下來的幾個單位了,只搶到一個,已經替你辦妥手續,入伙後律師樓會把屋契送來。守候一陣子,也還是會升到理想的價格去的,否則,只要杜小姐囑咐一聲,我們替你租出去。」

  都無所謂,反正杜晚晴一定受惠,渠道與款式不同而已。當然,最難得的是分明施恩、分明交易,仍曉得架好漂亮光彩的下台階梯,沒有讓人接著那份厚禮時,有種大大叨擾了的難受感覺。

  本身風度涵養功夫夠的富豪們,會在杜晚晴身上得到額外細意的服侍與敬重,是必然的。

  這叫投桃報李。

  故此,方太的電話接過來之後,杜晚晴就已決定聖誕晚會的男主人是非榮浚傑莫屬了。

  他的心意,大概也不過如是。

  這以後,仇佑昌送了一套紅寶石首飾到杜晚晴家裡來,附張字條說:「聖誕那晚,我能看到你把這套首飾戴上,再看著你把它們除下,好好地放回錦盒之內,收藏起它以及我的一份愛意嗎?」

  杜晚晴寫了回條,把紅寶石整套地退回去。仇佑昌收到了回條,跺一跺腳,恨只恨自己來遲半步。

  杜晚晴寫道:「在收到你那套價值連城的紅寶石首飾之前的半小時,我才選定了今年聖誕戴珍珠。留待下一次,好不好?我把首飾退回來,卻保存著你那可愛的親筆字條,盼望著有一天,可以把字條再放進裝載紅寶石頸鏈的首飾錦盒之內,珍藏至歿。」

  在某一個階段、某一天、某一夜,杜晚晴只收受一份卜情,履行一種責任。

  心與身都不二用。

  這是外祖母與母親堅持的操守。

  不論是石塘咀的老舉與杜老志的舞女,可以晚晚不同恩客,但花箋接下來了,大鐘被買定了,有哪個遲來三日的梁山伯,縱使情義兩隆,腰纏萬貫,也屬枉然。

  江湖上,沒有這種後來居上,以大壓小的規矩。

  柳湘鸞教導杜晚晴說:「嫁女也只可以收一份茶禮。記著你是決定了一晚、一個月、一個年頭嫁一次,也不打緊,不可在既定的時間階段之內配二夫,故而,切記無功不受祿,貪不得。別壞了身份,教他們知道下回請早。」

  這些教訓,杜晚晴都跟足了。

  聖誕前夕,人人盡興。

  在座各人,都知道今夜勇奪花魁者誰。

  榮浚傑是春風滿面,忍不住低聲向杜晚晴說:「打算陪我多久?」

  晚晴笑盈盈地答:「到農曆年前如何?」

  「屆時再續約?」

  「再說吧!好不好?」

  當晚是玩得興高采烈的。只其中有個稀客,是喬繼琛帶來的,聞名已久的金業期貨大王凌東山,鬧出一點點不愉快的事來。

  杜晚晴以女主人的身份,迎迓了凌東山之後,一直在應酬其他貴客,並沒有額外地對他表示熱情款待。

  杜晚晴自知有點心理障礙。

  看在旁人的眼內,未必清楚,但榮浚傑可注意到了,跑到杜晚晴身邊問:「看來凌老怪不得杜小姐你的歡心,一相見就不合眼緣嗎?」

  「前些時那次金融風暴,有多少金融行業的人死在期貨指數市場之內,也堅持一言九鼎,不肯賴賬,反其道而行者,就未免為人齒冷了。」

  「佩服,的確俠骨柔腸,主持正義。」榮浚傑翹起大拇指贊。

  為什麼杜晚晴這麼說呢?其來有自。

  只為十月金融風暴,凌東山與兒子透過另一間利達經紀行買賣恆生期指,環球大跌市之中,他賭輸了三億元,竟然不付此賬,還慫恿利達行清盤算數,反正註冊資本也不過五百萬,實行一家便宜兩家著。這種行為固非大將之風,也失盡金融家的口齒。尤有甚者,利達經紀行垮了台,股東脫難,可是被牽連的客戶也真有一批人呢,不是不可憐的。

  三億元不是一個小數目,然,對於家資在五十億以上的凌家,又算得什麼呢?三兩個回合,又一個商場風浪,就可以賺回來了,何必如此急於金蟬脫殼,違離道義,為行內人所不齒。

  榮浚傑本身是地產大王,甚多官商的勾當,都是爾虞我詐的情況下進行以圖利。然,他對買榮氏樓房的一般市民,還真做足貨真價實,童叟無欺的功夫,能如是,已是難得可貴。畢竟較量的都是龍潭虎穴內的富貴中人,誰勝誰敗,還真是白晝打擂台,一清二楚,講實力、講手段,勝者為王。至於欺侮不知就裡的勤苦大眾,就好比暗箭傷人,或挑戰手無寸鐵的婦孺之輩,是真值得道義中人不平則鳴的。

  榮浚傑沒有想過杜晚晴這個歡場之內,靠男人而得以享受人間豪奢生活的女子,也有這份胸襟與膽識。

  當然,任誰都知道杜晚晴所樹的花幟,是非比等閒的旗號。

  更出色的表現猶在後頭。

  眾人三杯到肚,跳舞的跳舞,玩撲克的玩撲克,也有拉開嗓門大唱特唱的。這凌東山就是一例。

  他本身是上海人,一抹那方大的白臉,做了個京劇的功架,就要在眾人跟前一顯身手。各賓客連連叫好之餘,都忙於點唱。

  凌東山嚷:「我最拿手的一出就是《霸王別姬》,可是總得給我找個拍檔,就算只坐著別動也成,讓我一股腦兒想著要別的是那傾國傾城的美人兒,拉的腔更夠味道。」

  說罷,轉臉問杜晚晴:「杜小姐權充虞姬如何?」

  「對不起,今兒個晚上,我答應跟榮老闆合演《雙仙拜月亭》。」

  「那怕是酒闌人散之後的事吧,不是如今。」

  「都一樣。」

  「真不賞這個臉?」

  「你老請見諒。」杜晚晴的固執,令在場的氣氛剎那僵住。

  「杜小姐是價高者得的可人兒吧?今晚老榮出多少跟你合演《雙仙拜月亭》,我加一倍,不用你侍候至天明達旦,只坐下來扮虞姬,聽我唱完這一曲《霸王別姬》便罷!」

  不是不侮辱的。喬繼琛在旁,還來不及阻撓,杜晚晴已開腔說:「如果喬先生見諒,請恕我提你,早已夜深人靜,是你陪客歸去的時候了。晚晴口袋裡還有錢請得起今晚這幾席酒席,自有挑客的權利,是不是?」

  杜晚晴只拿眼一瞪,就像發出什麼有效的訊號,喬繼琛慌忙地揪起了凌東山,說:「醉了,醉了,別再胡攪,不如歸去。」

  所以說,要杜晚晴心肯意願地奉侍的貴客,雙手奉贈的除了金錢,還要一份誠意。這是杜晚晴的堅持。

  她或許沒有資格做義正辭嚴的判官,但總有足夠的自由作出自我的高貴選擇。

  杜晚晴跟其他行家最不同的地方,正正是柳湘鸞與花艷苓的教誨:「做任何一個行業,都必須拿出你的誠意來,要求對方予以尊重。如果買賣的其中一方,有覺得委屈,不論是認為物無所值,或賤價求售,成交是一面倒的話,就別做這種生意算了。」

  故而,杜晚晴花幟下的交易,不但客人滿意,毫無怨言,且,她絕不肯接納任何一個漠視她自尊的客人,像那個凌東山,就是一例。

  杜晚晴就是如此這般的借了顧世均為晉身階梯,以她個人獨特、超凡、出塵的性格,讓自己的旗幟,在花國中飄揚,芬芳萬里,笑傲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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