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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梁鳳儀    


  「如果你是珍妃,你會不會為了堅持一個對國家的理想與對愛侶的盡忠,而犧牲寶貴的生命?」

  答案可能有多個。

  杜晚晴可以乾脆答:「我不是珍妃!」這最乾淨俐落。

  又可以答:「我是珍妃,也得看誰是光緒?」

  若果這答案給冼崇浩聽進耳裡,就未免孟浪了。現今她不是個喝過酒的人,雖還帶三分醉意,還是審言慎行為上算。

  於是杜晚晴答:「我們這一代的香港人,能夠遇上一件半件事例,讓我們表達對國家民族的關愛,是最難得可貴的。同樣,有緣遇上一個要考驗自己情操的伴侶,也是福分。不過,未必有此良機。」

  冼崇浩問:「華東水災呢,我們不是表示了我們對祖國與同胞的關心嗎?

  「對。然,事件雖大,到底不是要拿出自己身家性命幸福出來,以表達忠愛。這跟珍妃與光緒不同,姑勿論他們是否才大志疏,都是為了國家與愛情,而把生命、權位、婚姻都押上了的。在程度上,有雲泥之別……」

  的確,那些百億家財的富豪,拿一千幾百萬出來做慈善,雖仍是善長仁翁,但不比在華東賑災活動上,拿著僅存的二萬元退休金,捐一半給華東同胞的香港老者偉大。

  以此類推,同樣,杜晚晴從財閥富豪身上獲得的利益甚巨。然,她想,如果一個月入數萬元的公務員,把一半薪金交到她手上,讓她持家理務,生兒育女,他愛重她的程度就更深更大了。

  杜晚晴回望了冼崇浩一眼,心撲撲亂跳。

  又想到哪兒去了?

  杜晚晴急忙圓句,說:「所以,我未必有珍妃的那個考驗自己忠貞的福分。」

  冼崇浩真的敬佩起這風塵女子來。

  的確,言談思想、動態、晶貌,統統的不同凡響。

  他們開始一直暢談家國之事,也談到了求學與家庭。

  冼崇浩差點要失聲叫嚷:「什麼?你是倫敦大學的畢業生?」

  他心頭有個流於刻薄的感慨,時代進步,生活水準提高,每個行業都是優質的專業人士勝出,怎麼連妓女都要有文憑?

  既有文憑,又何須自甘下作?

  因而冼崇浩禁捺不住,稍稍從側面試探著杜晚晴家裡的境況。

  晚晴呢,當然聽得出冼崇浩要瞭解她家人情狀的意思。卻從一個樂觀而欣悅的角度看這件事,她認為這是冼崇浩願意認真地跟她交朋友的一個訊號。

  當然,如果杜晚晴不想交這個朋友的話,就不用多生枝節,諸多交代了。

  杜晚晴卻相當樂意地向冼崇浩提起了母親、外祖母,以及各弟妹的情況。

  冼崇浩對於杜家各人,最感興趣的是杜晚晴那殘疾的弟弟現晴,老是繞在他身上問了很多問題,表示關切。

  「他現在長居西雅圖一間設備十分完善的私人傷殘人士之療養院內,杜現晴受到的照顧,也很能令我們放心。」

  「俗務纏身,總是沒有這個空。心是掛念著的,卻又有點相見竟如不見。媽媽是每兩個星期就跟醫院通一次電話,瞭解目前的近況。也在電話裡頭聽聽他的聲音。」

  「他可以跟你們溝通?」

  「不成。」晚晴搖頭,「只曉得像個孩子般叫媽媽。」

  「我過些時要到北美公幹,停在西雅圖轉機飛紐約,可以順道去探望現晴,或帶些什麼給他?」

  「謝謝你,可是,他沒有什麼需要呢?」

  「照片,你的照片,你爸爸、媽媽、婆婆的照片,或甚至是全家福,擱在他的床頭,朝夕相對,他下意識會知道是自己的親人。」

  「這是個好主意呀!」杜晚晴欣慰地點頭。

  「來,來,我先替你拍些照片。將來讓我帶去給現晴,告訴他,這就是祖國。」

  一個是興高采烈的表現心跡,一個是情迷意亂地接受慇勤,搭配得恰到好處。

  從故宮走出來,還未至黃昏。晚晴興致勃勃地問:「我們現在到哪兒去?」

  「我帶你到一個地攤去。」

  「什麼?」晚晴歪著頭問。

  第6節  那錦盒的絲線已然剝落

  「你先不要問,包你在到達後,覺得比琉璃廠還有興趣!」

  他倆走過天安門前的寬大馬路時,兩面疾馳而過的汽車,使杜晚晴下意識地退後兩步。還是冼崇浩忽然地拖起了她的手,嚷:「快!」

  就拖著晚晴飛跑到馬路的另一邊去,慌忙地跳上了那部等候他們的酒店汽車。

  在上車前,冼崇浩才放下了杜晚晴的手。

  「你怎麼曉得北京的地方?」

  「我有很多朋友是北京通,給我介紹過的好去處,我都緊記了。」

  冼崇浩把一張紙條遞給司機,說:「請把我們載到這裡去。」

  車廂內,他們還是娓娓而談,不一會,就到達目的地。

  馬路兩旁都是青蔥的大樹,馬路盡頭是一個廣場似的地方,卻滿佈了雜架攤子,擺賣著各種玉石飾物及雕章,還有字畫、舊書、古董等,琳琅滿目。

  攤子上的人,一看見陌生面孔就纏上來,手上拿著他們的貨色,向遊客兜生意。

  冼崇浩微微扶著晚晴的臂彎,保護著她,逐個攤檔去觀賞物品。

  「都是很可愛的玩意兒哦!」杜晚晴把一個白玉扣子捏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看。

  「喜不喜歡玉石雕章?」冼崇浩問。

  「喜歡。」

  「有搜集嗎?」

  「質素高的印章,價錢很貴。我只貯有一件林元水遺作的水晶凍。」

  「天,那是價值連城呢!」

  「也不曉得多少錢,只是朋友送的紀念品。」

  冼崇浩沒有造聲。心想,怕是那個財閥附庸風雅,買下了的石頭,又不曉得欣賞,便以之作禮品,逗美人兒歡喜,更自抬文雅的聲勢。

  「你對石章有研究?」杜晚晴問。

  「一點點;染上了這個負擔不來的嗜好,其實並不討好。看到了好的石頭印章,買不起,活脫脫像窮女人喜歡珠寶,只能在首飾店的櫥窗前瀏覽,無法擁有。」

  這個比喻,老實而趣怪,杜晚晴笑起來。

  「來,」冼崇浩很自然的又拖起了杜晚晴的手,說:「你跟我來,我知道這兒有一個專賣古章玉石的老伯,他間有佳作,說是他祖上存下來的寶物。」

  「家傳之寶都在這些攤檔拍賣?」杜晚晴一邊跟著冼崇浩走,一邊追問。

  「肚子餓起來,管它是不是寶物,擱在家裡換不了饅頭,就是廢物。」

  冼崇浩把杜晚晴領到廣場最盡頭一角的攤檔去,果然見到有位滿頭斑白的老者,穿一套深藍色陳舊至極的中山裝,蹲坐在小木凳上,看牢他面前擺設的那攤玉石印章,神情疲累至極。

  冼崇浩走前,滿臉笑容地說:「福伯嗎?你好!我們到京城來的朋友都到這兒,跟你買印章呢!」

  那叫福伯的抬起頭,卻懶抬起眼,半瞇著回應冼崇浩:「老眼昏花,實在認不得什麼客人。既然曉得叫我福伯,自然算是熟客。今天我還沒有做過什麼生意,你來惠顧,我定給你一個好價錢。」

  「價錢是一回事,印章的質素又是另一回事,我寧取後。」

  「先生是識貨人,怎麼瞞得過你?這兒統統是我的家傳至寶,請挑,請挑,隨便挑。」

  杜晚晴向身旁的冼崇浩吐一吐舌頭。

  他則向她扮鬼臉。

  心知肚明,哪兒有這麼多家傳至寶?只希望偶有石章,物有所值,或是超值,那就好了。

  也不管這老翁說什麼了,兩個人快手快腳,就翻動起那攤檔上的各款印章來。

  印章都是舊的,有些刻成「陰文」,有些則是「陽文」。杜晚晴比較喜歡「陽文」,那就是說,字印出來,字體是紅色的,「陰文」則相反。

  冼崇浩差不多每撿起一個印章,都愛不釋手地細細觀賞,才捨得放下。杜晚晴則比較俏皮,拿了玉石在手,裝個老行家模樣,舉起它朝陽光看,檢視它的通透程度。

  老翁忽然間對冼崇浩說:「看你揀了老半天還未挑到合心意的,我來給你介紹,買下它送你的愛人最適合。」

  話還未完,也不管一雙青年男女的表情反應,就往自己上衣的內袋摸去,摸呀摸的,終於摸出了一個殘舊霉氣的小布袋來,把它倒頭一拍,一顆不大的印章就跌到福伯的手掌上去。他志得氣滿地說:「我祖上留下來的貴重雞血凍,不信,往陽光照照看。」

  冼崇浩接過那小印章,朝太陽方向看去,在光線的折射下,真的覺得這石印通體都是晶瑩通透的血紅。

  再看印章上的字,小得可憐。石頭已經不大,刻的字就更看不清楚了。

  福伯給客人遞了一個青花泥印盒子,又擺平了一張白紙,示意客人把印章蓋於其上。

  冼崇浩依樣畫葫蘆,把印章往印泥上一壓,再壓到紙上去。那塊硃砂般光滑明亮的印泥,呈現在白紙上,很有氣派。

  福伯說:「這是小篆,刻了七個字。」

  杜晚晴連忙問:「什麼字?看不懂。」

  「玲瓏骰子鑲紅豆。姑娘呀,這七個字有意思呢,你應該受了這份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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