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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秋風醉    


  那則欲言又止的留言,以及前幾日雯君自廁所出來時的蒼白臉色……

  但她沒想到,她半點也沒想到會是因為如此。為何雯君什麼都不說?

  然後她想到,自己曾告訴雯君,要是哪天她真因為沒避孕這種白癡原因變成大肚魚,就不用回來了。是因此而不敢開口嗎?就因為這樣?

  焦慮、懊惱、慌亂、憤怒、難過,諸般激烈情緒重擊蘇曼竹的心口。

  所以她真的因為沒避孕而懷孕了?對象是誰?許建元嗎?不,想到之前雯君的敘述,她不認為他是那麼不負責任的人。

  那只有一個對像——雯君分手不久的前男友。

  於是,真相很容易就被串連出來:雯君發現自己懷了前男友的孩子,決定偷偷打掉,卻反而差點送掉自己的命。

  而雯君不敢告訴她,是認為她真會不顧她的生死,將她趕出門?原來在她心目中,自己是這麼冷酷無情的人。

  這麼多年來的相處,即使個性南轅北轍,但她以為雯君至少是瞭解她的。

  她會震怒,但絕不會棄她於不顧……可雯君最後的選擇卻是獨自承擔。

  此時,「手術中」的燈終於熄滅。

  蘇曼竹與身旁的王母同時起身,心急如焚地等待醫生的報告。

  「幸好發現得早,她沒事了,請放心。只是因為失血過多還昏迷不醒。」

  醫生的宣告使她們如釋重負,如同虛脫般又倒回椅上。

  安心過後,王母這才放聲啜泣起來,適才過度的恐懼幾乎使她暈厥。「明明是好端端的一個人啊……為什麼會弄成這樣?」

  蘇曼竹低著頭,沉默未答。

  「曼竹,你告訴我,雯君是不是天天在外面亂搞?」王母轉頭哽咽地問她。「我早知道她玩性這麼重,遲早有天會出問題的……」

  蘇曼竹苦澀地道:「不……她只是……」只是太笨了,笨得不懂得保護自己……

  「當初我根本不該讓她一個人上台北的。」王母極為懊悔,淚流不止。「曼竹,為什麼你不看著她呢?當時我答應讓她來這裡,就是因為知道有你在,我才放心。她常連我的話都不聽,就只聽你的。從小到大,你一直是最好的榜樣,這次你怎麼不管管她?現在發生這種事……」

  這番話如一把利劍狠狠刺入蘇曼竹的胸口!

  所以,這一切都是她的錯!?

  但她明明早已規勸過雯君,如今發生這種事,只能說是咎由自取。

  或許當初她把話說得太狠,但她太清楚若軟語相勸只會被當成耳邊風,因此她自認沒有錯,但為何此刻她卻仍感自責?而當雯君本身都不肯愛惜自己時,她惱怒自己為何還要為她傷心難過!

  這樣的憤怒她不止經歷過一次,每次她只想丟下一切再也不管。

  但她做不到。她做不到棄雯君於不顧,卻又不夠力量改變她。

  於是,她只能眼睜睜看著事情發生,無能為力。

  然後她甚至得受到這樣的責難。她不能為雯君活,為什麼卻得承擔她的過錯?見到這樣的事發生,難道她會好過!?

  過度的情緒充塞胸臆,蘇曼竹終於崩潰了!

  她霍地站起,高聲吼道:「我不是保母,請你看好你的女兒!」聲音遠遠傳了出去,在長廊上迴盪。

  所有人皆呆望著她,包括王雯君的母親。

  蘇曼竹感到胸口鬱結難受,消毒藥水的味道使她幾乎喘不過氣,於是她用力抹抹臉,頭也不回地離開醫院。

  第十章

  晚上,徐謙正好為母親送還幾樣東西到萬家,才從萬太太口中得知蘇曼竹今日到訪過。萬太太拉著他,熱切詢問他們交往的近況,然後又東拉西扯好一會兒才終於肯放人。

  臨走前,她交給他一枝原子筆,說道:「這是曼竹今天留在這忘記帶走的,你見到她幫我轉交給她。她今天不知怎麼了,回去時好像有點失魂落魄的,臉色不大對,你別忘了關心一下。」

  他聞言,眉頭微蹙,點頭答應,心中有些擔心。她不舒服?該不是感冒了吧?照她那種生活方式,的確鐵打的身體也會垮。

  回到車上,他撥了手機給她,果然沒開機。想了想,他決定乾脆親自到她家察看,順便將筆還她。

  抵達她家時樓下的管理員正好換班,值班的是已熟識的管理員,見到徐謙,他沒多問就放行,笑呵呵地說了句:「徐先生來得真巧,蘇小姐才剛上樓呢!」

  徐謙瞄眼腕表,時間是九點半,有點訝異她會在這時段出門。

  乘電梯上樓,踏出電梯門,剛到她家門前就見到她正好打開門要入內。

  「曼竹。」他喚了聲。

  她轉過頭,他這才發現她的臉色異常蒼白,內心不禁一驚。

  而她一見到他,面色忽然變得有些慌,緊接著匆匆入屋——竟當著他的面就要將門關上。

  「喂!等等!」他不敢置信,當機立斷跨上前,伸臂攔在門縫間。

  門內的蘇曼竹沒料到他會有此舉動,關門的力道依舊,於是門板結結實實夾到他的手臂。

  她驚呼一聲,趕忙將門重新打開,上前察看他手臂的傷勢,又急又氣地罵道:「你是白癡嗎!?」

  他入內關門,轉身沉聲道:「我不阻止你關門才是白癡。」

  他臂上那條瘀傷血痕使她表情緊繃,沒跟他抬槓,入內取出醫藥箱替他上藥。

  待包紮完畢,他注視著她,等她給自己一個交代,豈料她卻只冷淡道:

  「好了。你可以走了。」

  他臉色沉了下來,不悅地叫她的名字:「蘇曼竹。」

  蘇曼竹低著頭,臉色比他更難看。

  她的心情太煩亂,壞事接睡而至,打亂她本就虛浮不穩的步伐。

  先是雯君的事,然後因為一時衝動,她得罪了一位自己視若親人的重要長輩。明知對方只是情緒不穩,並非有意怪罪,但自己不懂體諒反而惡言相向。

  她已不是三歲幼兒,卻學不會控制自己的脾氣,也學不會規畫自己的人生。

  連續劇即將結束,先別說未來如何,眼前她已不知該如何收拾殘局。

  回憶起來,自己的編劇生涯是否從一開始就誤入歧途?

  這二十六年來,無論事業或人際關係她皆一無所成。她的人生就像一個烤焦的蛋糕,面目全非,連自己都嫌棄。

  太多的沮喪,完全超過她的負荷,幾乎要將她擊垮。她知道自己必須停止讓這樣的消極繼續啃噬心神,也自認能獨力振作起來,只是需要時間。

  而在這最低潮的時刻,她尚未準備好面對任何人,他為何要出現?

  她不想讓人見到自己現在這副德性,尤其是他。

  見他遲遲不動,她伸手推他到門前,暴躁地喊:「你幹嘛老是不請自來!?這裡不歡迎你!出去,否則我要報警了!」

  徐謙眉頭糾結,她的樣子這麼不對勁,他怎能走。

  「你報警我也不會走的。」他轉過身,突然伸臂環抱住她。

  「別碰我!」她彷彿被觸到痛處,掙扎起來。

  「噓……」他伸手輕撫她的背,像在安撫一個失控的孩子。「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站在你這邊,知道嗎?」

  終於,她漸漸安靜下來,然後連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突然難以制止地發起抖來。

  而他只是很溫柔地擁著她,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問。

  「你是不是故意的?每次都挑這種時候出現。」她嗓音沙啞。「我不喜歡這樣。」

  「但是我喜歡。」他靠在她耳邊柔聲道:「給我個機會,讓我安慰你,好嗎?」

  她抿緊唇,眼眶酸酸澀澀,像淚意,但她絕不哭。他太過溫暖的懷抱使一股深沉的疲憊自心底湧上,她逸出歎息。

  「我好累。」

  「累就休息吧。」他將她帶至沙發邊,讓她躺下。

  他輕柔的動作使她喉頭緊縮,說不出話來。

  「好好睡一覺,把心裡的煩惱全睡光,嗯?」

  「……你的口吻像在哄小孩睡覺。」

  他笑著搖頭。「對不起,可是我真的不會唱搖籃曲。」

  她的唇微微牽動一下,過了很久,說道:「很晚了,你回去吧……我沒事了。」

  他凝視她,伸手輕撫她的臉。「你一定不知道我現在多希望你開口要我留下。別在我面前逞強,好嗎?」

  她胸口一緊,別過頭,就算被他說中實情也不願承認。

  她不是只在他面前逞強。每逢不順,她都告訴自己,至少她還能逞強,情況並非那麼槽,然後再重新站起來。她很堅強,不用誰來安慰,她一直如此自信。

  但他的溫柔超出她所能承受,突破她禁人刺探的防線。

  第一次,她想,或許她真的可以在他面前完全卸下武裝。

  因為她早已確定,這個男人值得自己信賴。

  「希望你能明白,我很願意聽你傾訴任何事。」他說。

  「那些糟糕事沒人會想知道的。」她發現自己連苦笑都做不到。「連我自己都巴不得忘掉。」

  「我想知道。」

  他堅定的聲音讓她有片刻難以成言,然後輕聲歎道:「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覺得自己的人生很糟糕……根本是一團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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