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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張小嫻 「喔,謝謝。」顧雲剛慈愛地說。 這麼多年了,兒子還是頭一次夾菜給爸爸。 隔天跟李瑤一起去看《孤星淚》的時候,顧青有點心不在焉。李瑤太投入了,沒有注意到。 離開歌劇院,走在回家的路上,李瑤興奮地說: 「芳婷那首《我曾有夢》,我每一次聽,都覺得感動。」 他朝李瑤笑了笑,一瞬間,他發現自己已記不清這部歌劇的細節。他們在倫敦的時候,也去看過這個由雨果名著改編的歌劇,他現在突然沒有印象了。 他曾經以為自己酷愛藝術,也喜歡那樣的自己。此刻,他猛然發現,藝術是另一個世界,是一種不同的生活、一種消遣。他這些年來一直逃避和拋在後面的一種生活,才是屬於他的。遠在生活的那邊,有一種感情在召喚他。 夏薇買了兩張《孤星淚》的門票,邀了韓坡一道去看。 在漆黑的歌劇院裡,她偷偷朝身旁的韓坡看了許多次。他是那樣投入,並沒有發覺有一個人在偷望他。 由於太興奮了,那部歌劇的前半段,她都沒法集中精神去看。直到愛波寧出場,她的眼睛重又回到舞台上。可憐的愛波寧暗戀革命英雄馬裡歐,馬裡歐並不知道。他愛的,是珂賽特。那夜,馬裡歐托愛波寧送信給珂賽特。愛波寧在巴黎街頭踽踽獨行,唱了那首動人心弦的《形單影隻》。當這個城市沉沉睡去,愛波寧活在自己的幻想中,想像與馬裡歐漫步到清晨,感覺到他雙手環抱著她。然而,她也深知道這一切只是想像,馬裡歐的眼睛已被蒙蔽。樹木皆已枯萎,她逐漸地明瞭,此生,她不過是在欺騙自己。她愛他,但這只是她的一廂情願。 聽到愛波寧的歌聲時,夏薇的鼻子都酸了。愛波寧就是她的寫照嗎?深知道一切只是想像,從無著落,她卻仍然相信會有他倆的未來。 她太悲傷了,離開歌劇院的時候,一直沒說話。韓坡以為她是被這部歌劇感動了,再一次相信她是個嬌弱的女孩子。 在那座漆黑的歌劇院裡,韓坡被愛波寧感動了。看著愛情降臨在馬裡歐和珂賽特兩個人的世界裡,她只能苦苦戀著馬裡歐。這種愛是如此幽深而又孤寂,以至她只能承認,那是自說自話,只是她自己的想法。沒有她,馬裡歐的世界依然運行不輟,他的世界仍然充滿幸福,而幸福,是她永遠無法瞭解的感覺。 離開歌劇院的時候,他想起了《歌聲魅影》。魅影何嘗不是苦戀一個永無可能?諷刺的是,在現實生活裡戴著那張魅影面具的,卻是李瑤。 愛情就和藝術一樣,都是孤獨的追尋。 他感謝夏薇請他去看這部歌劇。當動人的音樂在他身邊縈迴,他突然意識到一個事實:那個曾經離棄他而又被他遺忘的世界,終究還是他所嚮往的,是他一部分的血肉。 ☆ ☆ ☆ ☆ ☆ ☆ ☆ ☆ ☆ ☆ ☆ ☆ ☆ ☆ 在小飯館見面的時候,李瑤把夏綠萍留給她的其中一枚10法郎的銅板送給韓坡。 「為什麼給我10法郎?」他問。 「這是老師留給我的,總共有兩枚。她把書留給你,給了我這個。」 韓坡想起來了,那時李瑤彈琴的手勢不正確,手腕動得太厲害,夏綠萍在她每邊手腕上放一枚銅板,彈琴時不准她讓銅板掉下來。 「沒想到她一直留著,都20年了。」李瑤說。 「是老師留給你的,為什麼要送給我?」 「老師會瞭解的。」李瑤說。 就在看完《孤星淚》的那個晚上,她從那個果汁糖罐裡倒出其中一枚銅板,決定把它送給韓坡。她渴望能和他分享老師的期望,用那樣的期望鼓舞他。 韓坡瞭解地朝她微笑,說: 「我那本《自由與命運》要不要也分一半給你?你要『自由』還是要『命運』?」 她笑了:「太深奧了,你兩樣都留著吧。」 徐幸玉是那麼稚拙地相信,她已經掃走了她和杜青林之間的陰霾,日子又像從前一樣。可是,她不明白,沒有進步的感情就是退步。杜青林對她好像愈來愈客氣,那種客氣,只能屬於一雙即將要分手的情侶。許多次,她想問他是不是不再愛她了可是她沒勇氣問。有些事情,一出口便會成為事實。不說出來,也許還有轉回的餘地。 昨天晚上,她躺在他身邊睡著了,現在,他輕輕把她推醒,說: 「我要去看我外婆。」 「我跟你一起去好嗎?我都沒見過她。」 她很快就發現,這個提議不管怎樣都是一個錯誤。杜青林根本沒有意思帶她回家。 「你回去看你爸爸媽媽吧,今天是星期天。」 「我少回去一次也沒關係。」 她執拗地堅持一個錯誤,甚至不願意把它收回去。結果,她馬上受到重重的懲罰。 杜青林下了床,一邊穿衣服一邊說: 「我們分手吧。」 一瞬間,她的眼淚滔滔地湧出來。雖然她或多或少猜到他早晚會提出,但親耳聽到卻又是另一回事。 「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她問。 「我不適合你。」 「你是不是愛上了別人?」 他搖了搖頭。 「那為什麼?」 他沒有回答。 「你怎麼啦?我求你,告訴我為什麼!」 他沒有回答,這個時候,他已經穿好衣服了。他把她擱在椅子上的衣服拿到床邊給她,說:「回去吧!」 她抓住他的手,哭著說: 「我什麼也不要求,只想跟你一起。」 「我要遲到了。」他說。 她爬到床邊,抱住他的大腿,可憐地說:「你已經不愛我了麼?我們昨天晚上還做愛!」 他好像軟化了,坐下來,用手指擦著她淌滿淚水的臉,說: 「我會打電話給你的。」 「不!不!不!」她用力地搖頭,「你騙我的!」 「聽話吧!」他說。 她盯著他眼睛的深處,很想相信他。 「你真的會打電話給我?」 他點了點頭,把衣服往她身上套。 她不想離開,害怕只要走出這個門口,以後就回不了來。然而,他已經站在門後面等她了。 他第一次帶她來這裡的時候,也是站在門後面。那一刻,他靦腆地望著她,她羞怯地站在窗邊,說:「這個地方很好,可以看到海呢?」 他笑笑說:「我回來就是睡覺,都沒時間看。」 同樣的一張臉,此刻卻在同一個位置上,如此焦急地想把她送出去。動情時的溫柔和無情時的決絕,都是那麼真實。 她很快就知道是個謊言。許多天了,杜青林沒打過一通電話來。同學們都在圖書館裡埋頭苦讀,為考試準備。只有她,蜷縮在宿舍的床上,等待一個回心轉意的男人。 她已經兩星期沒回家了,她無法拖著一個卑微的身子回到父母面前。 許多個晚上,她拿起話筒,想聽聽他的聲音,還沒撥出一個號碼,淚水已經溢滿了她的眼眶。這種感覺是那樣痛苦,她幾乎不想活了。 終於,她鼓起勇氣打了一通電話給他,埋怨他沒有遵守承諾。她本來想好好控制自己的,她知道,她愈是發瘋,他愈會遠離她。可是,聽到他久久的沉默之後,她卻說出那樣的話: 「你是騙子!」 這句話給了杜青林充分的理由把電話掛斷。 終於她懂得了:她是鬥不過這個男人的,並不是因為他比她強大,也不是因為他比她聰明,而是因為他不愛她。 第六章 那個10法郎是1972年鑄造的,一面刻有10法郎的字樣,另一面是一個背上長著一雙翅膀的自由神像,象徵法國的自由。當天晚上,韓坡把銅板夾在他的書裡。 這個銅板為他打開了一扇窗,一道弩箭重又射回他的胸膛,震動著他靈魂的絃線。在窗外的那邊的那邊,有個人早就在他神秘的幼小心靈生了根,要拔出來,已經不容易了。 後來有一天,當李瑤寫好了一支歌,想要拿給他看的時候,他提議在「銅煙囪」見面。 「你是不是想念那兒的羅宋湯?」她在電話那一頭問。 他暖昧地笑了笑。 不久之後,兩個人已經坐在「銅煙囪」裡面喝著羅宋湯了。韓坡看了李瑤寫的歌。 「你覺得怎樣?這是新一輯手錶廣告片的主題曲,關於離別的。離別之後,又會重逢。重逢的那支歌,我還沒寫。」 「寫得很好啊!」他由衷地說。 「真的?我覺得還可以好一點的,尤其是最後一段。」 「已經寫出離別的味道了,而且還有點《離別曲》的影子,不簡單。」他微笑說。 她沒好氣地說:「你在笑我!除了肖邦,還有誰能夠寫出《離別曲》呢?《離別曲》是不朽的。」 「你記不記得這兒附近有一幢鬼屋?」他問。 「你是說有一台白色鋼琴的那一幢?」 他點了點頭。 「當然記得!那幢鬼屋應該已經拆卸重建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