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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張小嫻    


  我們相隔著樹和車,相隔著一條馬路和一片長空,卻好像隔著永不相見的距離。

  最後,林方文坐到駕駛座上,我的同事也上車了。

  「對不起,要你等。」我的女同事說。

  「沒關係。」我說。

  「已經是深秋了,天氣還是這麼熱。」她說。

  我的臉貼著窗,隔著永不相見的距離,穿過了那輛藍色小轎車的窗子,重疊在他的臉上,片刻已是永恆。他發動引擎,把車子駛離了潛水店,我們的車子也向前去,走上了和他相反的路。所有的重逢,都市這麼遙遠的嗎?

  16

  「要出發了。」韓星宇催促我。

  我們在布列塔尼的酒店房間裡,他的外國朋友正開車前來,接我們去「布列塔尼」餐廳慶祝除夕。他遣3葉┐攪四韭砼員叩牟妥饋?/p>

  「我在大堂等你。」韓星宇先出去了。

  我站在鏡子前面,扣完了最後一顆鈕扣。我的新生活要開始了。

  房間裡的電話響起來,韓星宇又來催我嗎?我拿起電話筒,是朱迪之的聲音。

  「是程韻嗎?」

  「迪之,新年快樂!」我說。香港的時間,走得比法國快,他們應該已經慶祝過除夕了。

  「林方文出了事。」沉重的語調。

  「出了什麼事?」我的心,忽然荒涼起來。

  「他在斐濟潛水的時候失蹤了,救援人員正在搜索,已經搜索了六個小時,葛米兒要我告訴你。」她說著說著哭了,似乎林方文是凶多吉少的。

  怎麼可能呢?我在不久之前還見過他?

  「他們已經作了最壞的打算。」她在電話那一頭抽泣。

  「為什麼要告訴我呢?我和他已經沒有任何的關係了。我現在要出去吃飯,要慶祝除夕呢!」我用顫抖著的手把電話掛斷。我望著那部電話,它是根本沒有響過的吧?我關掉了房間裡的吊燈,逃離了那個黑暗的世界。韓星宇在大堂等著我。

  「你今天很漂亮。」他說。

  「我們是在做夢的星球嗎?」我問。

  「是的。」他回答說。

  那太好了!一切都是夢。

  我爬上那輛雪鐵龍轎車,向著我的除夕之夜出發。

  「你在發抖,你沒事吧?」韓星宇握著我的手問。

  「我沒事。」我的臉貼著窗,卻再也不能跟林方文的臉重疊。

  韓星宇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披在我身上。

  「布列塔尼又名叫「海的國度」,三百多年前,這裡是海盜出沒的地方。」韓星宇的法國朋友蘇珊說。

  我想知道,在海上失蹤六個小時,還能夠活著浮上來嗎?

  「今晚會放煙花!」蘇珊雀躍的告訴我們。

  我和林方文不是曾經戲言,要是他化成飛灰,我要把他射到天空上去的嗎?

  出發來布列塔尼之前,我收到了林方文寄來的包裹,裡面有一封信和一張唱片。

  程韻:

  曾經以為,所有的告別,都是美麗的。

  我們相擁著痛哭,我們互相祝福,在人生以後的歲月裡,永遠彼此懷念,思憶常存。然而,現實的告別,卻粗糙許多。

  你說的對,也許,我真正愛的,只有我自己。我從來不懂得愛你和珍惜你,我也沒有資格要求你回來。

  答應過你,每年除夕,也會送你除夕之歌。你說你永遠不想再見到我;那麼,我只好在你以後的人生裡缺席。這是提早送給你的除夕之歌,也是最後一首了。願我愛的人活在幸福裡。

  我和韓星宇來到了「布列塔尼」餐廳,那是個夢境一般的世界。那首除夕之歌,卻為什麼好像是一首預先寫下的輓歌?

  離別和重逢,早不是我們難捨的話題;褥子上,繁花已開

  開到茶蘼,到底來生還有我們的花季;今夜,星垂床畔

  你就伴我漂過這最後一段水程

  了卻塵緣牽繫

  我要的是除夕之歌,什麼時候,他擅自把歌改成了遺言?我不要這樣的歌,我要從前的每一個除夕。上一次的告別太粗糙了,我們還要來一次圓滿的告別,他不能就這樣離開。

  餐桌旁,燈影搖曳,木馬從高高的天花板上垂吊下來,那木馬卻是不能回轉的木馬。有沒有永不終場的戲?有沒有永不消逝的生命?

  願我愛的人隨水漂流到我的身畔,依然鮮活如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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