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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張小嫻    


  她對自己深惡痛絕卻又無能為力。離開也許是唯一的出路。

  「過來之後,你可以繼續讀書,你喜歡畫畫也可以。等我畢業的時候,我們可以去一次歐洲長途旅行,我陪你去看畫。」

  原來他已經有一張美好的藍圖了,那個計劃裡有她。她是多麼可恥的一個人?他把她珍珍重重地放在自己未來的歲月裡,她卻暗地裡出賣他。

  「答應我好嗎?我很害怕你不再需要我。」他說。

  愈是覺得自己可恥,她愈是無法再說不。她重重地點了一下頭。除了這個動作,沒有什麼更能回報他對她的愛了。

  9

  床邊的一盞小燈徹夜的亮著。

  李維揚看到他那扇夢想之窗。那扇窗子裡有一家麵包店和一個女人。曾幾何時,這個女人照亮了他的夢想之窗。可是,他對她毫無把握。他很害怕她會從這扇窗子外面消失。

  他努力的跟自己說:不要想她。不要再去想她。然而,他無法把她從腦海中抹掉。多少個無眠的晚上,因為痛苦地思念著她,他把臉埋在枕頭裡。

  他唯一可以做的事只是等待,他毫無選擇權,只能被選擇。

  她是屬於另一個男人的。那個男人回來了,她必須回到他身邊。

  他過去憑什麼佔了優勢呢?是距離。現在他連這個優勢都失去了。她還會愛他嗎?

  他從來沒有向她表白。萬一她不選擇他,他所信望的愛,他所有甜美的回憶。

  都會一一崩潰,他承擔不起這個後果。

  10

  這些年來,重聚和離別的場景不停地在他們之間上演,只有這一次的離別是愉快的,因為他們很快便會重聚。

  人為什麼要分離呢?為了各自的夢想?兩個夢想為什麼不可以變成一個?她願意把自己的夢想縮小一點去完成他的夢想。

  她和謝樂生在航空公司的服務台辦理手續。六天了,他要回去波士頓。短暫的分離之後將是重聚,不會再分開了。

  昨天晚上睡覺的時候,他緊緊握著她的手,直到天亮。她醒來的時候,望著熟睡的他。人在睡眠之中是多麼的安然、甜蜜和幸福。一個不知道自己曾經被背叛的男人,他在睡眠之中顯得格外天真和無辜。她終於體會到羅貝利的心情了。那天晚上,羅貝利看見韓格立蜷縮在沙發上睡著,就在那一瞬間,她決定要為他生一個孩子。

  他的睡眠,喚醒了她的良心。

  「我在波士頓等你。」他微笑說。

  望著他離開,她很沒用的流下了眼淚。

  離開香港也是好的,她不用再徘徊、猶豫和困惑。一個人原來真的可以愛兩個人,但她只能夠跟其中一個人終老。

  11

  回家的路上,她想著怎樣把這個決定告訴李維揚。她怎麼能夠開口跟他說再見呢?他會理解和原諒她嗎?從此以後,他還會想念她嗎?她太自私了,她怎可以離開一個男人卻又希望他永遠懷念自己。

  電話鈴響起,是朱瑪雅打來的。

  「謝樂生走了嗎?」

  「剛剛走了。」

  「你在哪裡?我想跟你見面。」

  「我在機場快線的列車上。」

  朱瑪雅約了她在列車總站的一家咖啡室見面。她去到的時候,朱瑪雅已經在那裡了。這陣子大家都忙,她們已經好幾個星期沒見面了。

  「馮致行失蹤了。」朱瑪雅說。

  「失蹤?」

  「或者應該說是不辭而別。」

  「怎會這樣的?」

  「也許他是無法開口跟我說再見吧!」朱瑪雅憂鬱地笑了笑。

  「你知道他在什麼地方嗎?」

  「他應該去了加拿大。他有加拿大護照,隨時都可以過去。那天突然不見了他。我才知道他已經辭了職,他住的那所房子也賣掉了。他是有計劃的。」

  「他怎可以這樣對你?」

  「不。或許他是因為愛我。才沒有辦法面對我,他走了也是好的。他不走的話,也許我會為他再耽擱三年、五年,甚至是十年。他走了,我才可以重生。」

  「你不打算去找他嗎?」

  「他已經有家庭了,就讓他重新開始吧。他離開了,我反而如釋重負,我不需要再那麼痛苦地愛著他。」朱瑪雅用顫抖的嗓音說。

  「也許是的。」她點了點頭。

  「我曾經以為自己不能失去他。他走了,我竟然可以這麼鎮定。」

  於曼之再明白不過了,太深的愛,是一種負擔。

  「我從此自由了!」朱瑪雅說。

  「我遲些會搬去波士頓。」

  「連你也要走了?」

  馮致行的不辭而別。沒有令她太難受,於曼之要走了,她反而覺得傷感。

  「樂生一直也想我過去那邊。」

  「這樣也好,兩個人分開太久也不是辦法。你什麼時候走?」

  「回去跟羅貝利辭職之後,隨時都可以走,我想盡快過去那邊。」

  在香港留得太久,她怕自己會改變主意。

  「你要好好的生活。」朱瑪雅說。

  「你也是。」

  「我不來送你機了。我們不要離別,只要重聚的歡樂,這樣好嗎?」

  「再好不過了。」她笑著笑著流下了眼淚。

  12

  那天晚上,她約了李維揚在他們常去的那家西班牙餐廳見面。他滿心歡喜的來到,她望著他,那一刻,她才明白馮致行為什麼選擇了不辭而別。要對自己所愛的人說再見,原來是多麼艱難的事。她深呼吸了很多遍,也無法開口,以至大多數時候,她都是沉默的。

  那頓飯差不多吃完的時候,她凝望著他良久,嘴唇有點顫抖。

  李維揚戰戰兢兢的望著她。他大概也猜到她將要說的,不會是他想聽到的。

  「我會去波士頓。」她終於鼓起勇氣告訴他。

  他聽到她話中的意思不是短暫的別離,而是更像永遠的告別。

  「我會在那邊住下來。」她說。

  那一瞬間,所有哀傷的感覺都湧上心頭。他沉默了很久。

  她也沉默了。不辭而別,也許會對他更仁慈一些。

  13

  送她回家的路上,誰也沒講過一句話。

  他們默默的走著。

  吃飯的時候,她忽然凝望著他,欲言又止,他就預感到她也許要跟他說:「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她將要開口而還沒開口的那一刻,比六天的思念還要漫長。他戰戰兢兢地等她說話。她沒有說不要再見面,她說她要去波士頓了。那不就等於永遠不會再見嗎?

  她已經選擇了另一個人。他並不感到意外,但不意外不代表不痛苦。

  見面之前,他渴望抱她,吻她。他許多天沒有抱她了。可是,當她說了要走。他再沒有勇氣抱她。他們之間那種親愛的關係好像遠遠一去不回。他感到意興闌珊。

  夜已深了,他抱著膝頭蜷縮在床上,開始覺得沒那麼悲傷了。愛她是很累的。她走了,他不用再承受愛她的痛苦,這難道不是一種解脫嗎?

  從今以後,他不需要再坐在那裡等她選擇。他可以拾回許多自尊,遠離傷痛。

  不再相見,也許是最美麗的終結。

  14

  在油畫店的後花園裡,於曼之告訴羅貝利她要移居波士頓,她為此感到抱歉。既然是為了和自己喜歡的人團聚,羅貝利也不好意思挽留她。

  「我們兩年後也許會搬到紐約。」羅貝利說。

  「為什麼?」

  「我和韓格立都很喜歡紐約,我們很早以前就已經計劃要在那裡度過下半生。而且連房子也買了。自從孩子出生之後,我們想把這個計劃提早實現。我希望我的孩子可以在一個多姿多采和自由奔放的國度裡成長。」

  離開香港,不是意味著要離開林約民嗎?

  「我和林約民已經說好了,只要有時間,他會來紐約探望我。我們會一直偷情到齒搖發落。」羅貝利嚮往地笑了。

  羅貝利處理愛情的方法常常讓她感到不可思議。對羅貝利而言,三個人的愛情是能夠以某一種方式長存的,用不著去抉擇。

  而她自己,卻做了痛苦的抉擇。

  她太笨了嗎?她只是更尊重愛情。

  當李維揚知道她要離開的時候,他並沒有挽留她。他連一句話也沒有說。她心裡覺得失望。他為什麼不叫她留下來呢?假如他真有那麼愛她,無論結果如何,他還是會努力爭取的。

  他卻只是沉默無語,神情傷感。她太明白了,他不是一個會去爭取愛情的人。

  而她自己也大自私了,她希望他會說一句話,甚至做一些事情叫她留下來,但到了最終,她也許還是會離開的。

  15

  假如他們不是朋友,也許會好一點。偏偏因為他們是朋友,所以還是要見面。這幾個星期以來,他如舊每週在海邊公園的石階上等她。

  愛她是快樂的,也是痛苦的,但他別無選擇。他們又回復到從前那樣,打球,聊天,只是誰也沒有提起離別的事。他不敢問她什麼時候走,她也沒有說。這個話題是他們之間的禁忌。

  直到一個週末,她忽然打電話來,問他:

  「我們明天是會去打球的吧?」

  這個約會,是從來不需要事前再確定一次的,她為什麼突然要確定一下?他立刻預感到離別的日子已經迫近眉睫了。也許就在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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