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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張小嫻 「記得。」我說。 「這麼快又兩年了。」 對我來說,這兩年過得很慢,簡直就是度日如年。 「你的功課呢?」他問我。 我把砌好的戰機模型拿出來。 「進步了很多。」他一邊看一邊說。 「是嗎?」 「起碼像一架戰機。」 「你這是贊還是批評?」 「當然是贊,你以前砌的兩架根本不像話。」 「都是你指導有方。」我說。 「這個就當送給我的聖誕禮物。」他說。 「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沒問題。」 他把一盒新的戰機模型送給我。 「是聖誕禮物?」 「是第四份功課?」他說。 飯後,高海明開車載我到山頂公園,我們坐在長凳上聊天,山頂上的空氣很冷,我不停地打哆嗦。 「今天晚上,你會掛一隻聖誕襪在床尾嗎?」他問我。 「聖誕襪?」 「你說過你小時候每年平安夜都掛一隻聖誕襪在床尾。」 「我已經不相信世上有聖誕老人了。」 「你不掛一隻襪,又怎知道沒有聖誕老人?你說的,懷著一個希望睡覺,又懷著一個希望醒來,是很幸福的。」 「幸福只是一種感覺。」 「幸福應該是很實在的。」 我指著腳上一雙黑色的棉質襪說:「今天晚上,我只有這一隻襪。」 他走到車尾箱拿出一件東西來。 「我造了一隻送給你。」他說。 「襪?」我驚訝。 「是聖誕襪,想你懷著一個希望睡覺。」 他把手上那只紅色的聖誕襪攤開,那只襪很大,攤開來,有差不多六尺高四尺寬,剛好鋪在我們坐的一張長凳上,襪頭是羽毛造的。 「這麼大只?」我嚇了一跳。 「可以載很多很多希望。」他說。 「比我睡的床還要大。」 「你可以睡在裡面。」他說。 「是嗎?」 我鑽進聖誕襪裡,這只巨型聖誕襪剛好把我藏起來,像一個睡袋,襪是用很好的絲絨造的,睡在裡面很暖,在這麼寒冷的時候讓它包裹著,太幸福了。 「你會造襪子的嗎?」我問他。 「我以前上家政課拿甲等的,暖嗎?」 我點頭。 「你剛才一直在打哆嗦,又不肯說冷。」 我坐起來,望著高海明說:「謝謝你。」 他用手掩著我的嘴巴:「不要說謝謝。」 我捉著他的手,問他:「你為什麼對我這樣好?」 他抱著縮進聖誕襪裡的我,吻我。 我很久沒有被吻了,那是一種久違了的幸福的感覺,甚至被擁抱著也是我久違了的一種幸福。 這一晚,我住在聖誕襪裡。 被愛畢竟是比較幸福的。 「真的嗎?你真的跟高海明戀愛?」夢夢雀躍地問我。 「在他面前,我覺得很有尊嚴。」 「你愛他嗎?」 「還未到那個地步,起碼我還不會為他綁一條紅繩在手腕上。」 「只是時間問題。」 「我真的需要他,他在我最失意的時候出現,他是我的救生圈。」 「一個天長地久的情人不應該只是一個救生圈。」 「一個救生圈在有需要時便是一切。我不會再栽培一個男人了,原來你把他栽培得太好,只有兩個結果--你失去他或他被人偷走了。」 在高海明的栽培下,我已經砌出第十架戰機模型,每一架都比前一架進步,原來被人栽培是比較幸福的。 我常問自己:「我愛高海明嗎?」 他是我的救生圈,而曉覺是我生命的全部。 春天來了,夢夢的第二張唱片比上一張更受歡迎,她現在是紅歌星了。報上說她跟一個男歌星戀愛。 「是真的嗎?」我問她。她手上仍然綁著那條紅繩,今天輪到她戴著那只軍表。 「我很愛鐵漢,沒有人可以和他比。」 「看到你手上的紅繩我就放心。可是,你現在這麼出名,他會介意嗎?他一向很大男人主義。」 「他知道我很愛他,只要有愛,有什麼問題不能克服?即使只有一個鐘頭睡覺,我也寧願用來陪他。」 「看到有人這麼相信愛情,真好。」 「你不是也有高海明嗎?」 「他對我很好。」我說。 「你應該愛他。」 我失笑:「沒有應不應該的,只是,一個深可見骨的傷口,即使復原了,也不會跟從前一樣了。」 這一天,我跟高海明在銅鑼灣吃日本菜。 「我下個月要去日本公幹,你有空嗎?如果你也能去,我們可以探望樂兒。」 「不知道可不可以拿到假期,我回去看看。」我說。 這個時候,曉覺、程疊恩和曉覺的三位姐姐進來,坐在另一張台。 他們談笑風生,他那三個勢利的姐姐好像跟程疊恩很談得來。我聽到她們說,這一餐是曉覺請的,他剛升職。 「你沒事吧?你的臉色很差。」高海明說。 「我以前的男朋友坐在那邊。」我說。 「要不要換個地方?」他問我。 我點頭。 高海明叫人結帳。 離開餐廳之前,我改變了主意。 「我介紹他給你認識。」我拉著高海明走到曉覺面前。 他們一家和程疊恩看到我和高海明,有點愕然。 「真巧,在這裡碰到你。」我大方地跟曉覺說。 「很久不見了。」他站起來說。 「我給你們介紹,這是區曉覺,這是高海明先生。」 「你好。」高海明跟曉覺握手。 「高海明是樂濤集團的總裁,也是你老闆的舅爺。」我故意強調。樂濤在香港是大集團,無人不識。 曉覺和程疊恩果然露出訝異的神色。 「我們走了。」我跟高海明說。 我昂首闊步離開餐廳。 我利用高海明出了一口氣。 高海明和我轉到另一間餐廳吃飯。 「你為什麼要告訴他我的背景?」他問我。 「有什麼關係?你不喜歡嗎?」 他沉默。 「我最討厭他那三個姐姐。」我說,「是我供他讀書的,沒有我,他怎會有今天?現在坐享其成的是那個女人和他三個姐姐。他從來沒有請我吃過日本菜,他們剛才吃神戶牛肉呢!他憑什麼,她們憑什麼?」 我以為我已經可以忘記曉覺,可是再見到他,又挑起我記憶裡最痛楚的部分。我不甘心,尤其看到他那麼快活。 高海明一直沒有出聲。 「走吧,我要上班了。」我說。 他送我上電梯。 「你一直沒有忘記他。」他說。 「我恨他。」我說。 「要曾經很愛一個人,才會這麼恨他的。」 我無言。 「你根本沒有愛過我。」 「胡說!」我掩飾。 「為什麼你不可以忘記他?」他哀哀地問我。 「是的,我不可以忘記他,他是我第一個男人。」 「就是因為這個緣故?」 「這還不夠嗎?還不夠的話,我告訴你,他是我生命的全部。」 他傷心地凝望著我。 「你說得對,愛情是含笑飲毒酒,我喜歡飲這一杯毒酒。」我倔強地說。 「他已經不愛你。」 「你是什麼人?我的事關你什麼事?」我衝口而出。 「我以為我是你男朋友。」他難堪地說。 「我和你加起來,放在試管裡,並不能變出你理想中的顏色--那一種明亮的藍色。我們是兩種無法配合的物質,算了吧,我們分開好了。」我說。 電梯到了,我走出電梯,他留在電梯裡,沮喪地望著我。 「我真的那麼糟嗎?」他抵著電梯門問我。 「是我無法配合你,對不起,我無法愛你。」我說。 「我明白。」 「對不起。」我轉身離開。 「再見。」我聽到他跟我說。 「再見。」我頭也不回。 過了幾天,他沒有再打電話來。 他可曾理解,那是一段十年的感情? 那天夜裡,我收拾抽屜裡的東西,我看到他以前送給我的那三十二罐空氣和那只聖誕襪。 我打電話給他,他的女傭說他離開香港了。他為什麼不告訴我一聲? 「你知道他去了哪裡嗎?」我問她。 「高先生沒有說。」 我打電話到日本找樂兒,他說高海明沒有找她。 「如果他來找你,你立即打電話給我。」我說。 「姐姐,你和海明哥哥是不是吵了架?」樂兒問我。 「我們沒有吵架。」我說。 過了好多天,我再打電話給樂兒。 「他沒有來過,他可能不是來了日本。」樂兒說。 他去了哪裡?為什麼不辭而別? 過了一個星期,我打電話給他的秘書。 「高先生還沒有回來,他暫時不會回來了。」她說。 我愣住:「為什麼?」 「他已辭去總裁的工作。」她說。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不停傳呼他,打電話到他家裡,都找不到他。 他去了哪裡? 那天我不應該這樣對他,但他也應該給我一個機會道歉。 一個禮拜之後的深夜,我終於接到他的電話。 「你去了哪裡?」我問他。 「我不會回來了。」他說。 「什麼意思?」 「你根本不愛我。」 「我愛你的。」 「你不要騙自己。」 「你回來再說--」 「你根本沒一刻愛過我。」 我無言。 「我不可以再望著你--」他歎息。 「你也和他一樣,到頭來都捨棄我。」我罵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