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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張小嫻    


  被救起來的女子真是迪之,她不是遇溺,她是給一隻大水母炸傷了整個臀部!她被救生員送上岸時,伏在擔架上,痛苦地哭叫。

  鄧初發仍在海裡,迪之被送去醫院,醫生替她塗了藥膏,說沒有大礙。她要伏在病床上跟我們說話。

  「你這次真的是為愛情犧牲!」我說。

  「鄧初發不見得也喜歡你,我看你別再一廂情願了。」光蕙勸她。

  「我的屁股會不會有疤痕?」她憂心。

  「鄧初發不會介意吧?」我揶揄她。

  「朱迪之,你沒事吧!」鄧初發捧著獎盃衝入病房,他看來很著急。

  「我傷得很重。」迪之裝出一副痛苦的表情,沒想到她演技精湛。

  「我來背你。」鄧初發把獎盃交給迪之。

  「你拿了冠軍?」迪之問他。

  鄧初發點頭:「送給你。」

  迪之伏在鄧初發背上,溫柔地說:「謝謝你!」

  迪之和鄧初發就這樣相戀,二十一歲的鄧初發,原來也是初戀,戀愛在保中女中,是一項禁忌。訓導主任王燕是一個臉上長鬍子的中年女子,三十六歲還未嫁,她對中學生談戀愛,深惡痛絕。每天放學時間,她會站在學校大門監視,不准男孩子來接女生放學。

  如果她知道鄧初發和保中的女生談戀愛,一定毫不猶豫立即把他辭退,並肯定會在早會時向全校公告這件事,痛心疾首,義正辭嚴地告訴我們,戀愛是洪水猛獸。再以她個人為例,她就是一直放棄許多戀愛機會,才有今天的成就。我們一直懷疑,這些機會是否確曾出現。

  這件事也不能讓教練老文康知道,他一直細心挑選學校裡最出色的女生加入排球隊。她們樣貌娟好,成績中上,玉潔冰清,如果有一個隊員,十四歲開始談戀愛,且跟學校泳池的年青救生員戀愛,他肯定會大發雷霆。保中女排,是他的。

  我一直也覺得,迪之不像保中女生,她完全不是那種氣質的人。保中女生忠心、勤奮、合群、聽話、任由擺佈,是很好的追隨者,決不是領導人。迪之有主見,不甘被擺佈,也不肯追隨。當然,我也不像保中學生,我不合群,也不肯乖乖聽話,老文康曾說:「程韻,我真不知道將來有什麼工作適合你!」

  後來,我才知道,是戀愛。

  鄧初發把迪之霸佔了,從前是我和迪之、光蕙三人行,如今只剩下我和光蕙兩個人,一個海灘或一個泳池,才有一個救生員,她一個人便等於一個海灘。

  我不是看不起鄧初發,只是我常常覺得,一個男人,選擇去做救生員,是否比較懶惰呢?

  「他不過暫時做救生員。」迪之說,「他最大的理想是成為香港游泳代表隊,參加奧運。」

  「參加奧運?他廿一歲,是不是老了一點?」我說。

  我不是故意瞧不起鄧初發,那時,我也不可能理解,一個男人總會為自己的不濟找出許多藉口,我只是覺得,他霸佔了我的迪之,所以不喜歡他。

  多個月後的一天,迪之興高采烈跑來告訴我:「鄧初發不做救生員了!」

  鄧初發有一個朋友在灣仔經營一間體育用品公司,找他到店裡幫忙。

  「好呀!以後買球鞋有半價。」我說。

  暑假後,鄧初發離開保中。我們買球衣和球鞋,果然也有半價優待。星期日不用上課,迪之會到店裡幫忙,儼然是老闆娘。

  那時,我以為她會一直跟鄧初發在一起,他們看來很幸福。後來,我才知道,迪之不是一個想安定的女人,幸福不是她追求的目標,也許當時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中五和預科的那一批球員,相繼因為升學離開,老文康決定集中訓練我們。當然,我們也知道,老文康的所謂訓練,不會十分嚴格,他自己都五十三歲,才沒有那麼多精力訓練我們。集中訓練的意思,是學期結束前,在我們當中挑選兩位正、副隊長。

  能當上保中女排隊長,自然成為學校的風雲人物。

  我們這批人之中,以韋麗麗的球技最好,但韋麗麗肯定不會被選為隊長,因為她長得不漂亮。

  剩下來的,只有我、迪之、光蕙、青荷、樂姬。樂姬的技術,在這兩年間進步了很多,而且她長得這麼漂亮,我們都擔心她會當選。她是那種一旦讓她做了皇后,她便會排除異己的人。最想當選的,是光蕙,她時常希望能用一些事情證明自己,尤其向葉青荷證明。

  那一年,中國女排拿了世界盃女排冠軍,香港掀起一片女排熱。我們都各有偶像,韋麗麗的偶像是郎平。我和迪之、光蕙的偶像是周曉蘭,她是最漂亮的一個。那時,我已經明白,作為一個女人,你最好很出色,或者很漂亮。

  中五這個學期開始後的第一次排球隊練習,老文康向大家宣佈他已決定由沈光蕙和我出任正、副隊長。迪之、小綿、青荷、欣平、麗麗都熱烈鼓掌,我注意到樂姬眼裡充滿妒意。她就是那種女孩子,以為她這麼漂亮,不應該失去任何東西。

  老文康選光蕙的原因,我很明白。光蕙的球技不是最好,也不是最差。她這個人比較有組織能力,比較理智。但,我猜想最重要的,是老文康喜歡光蕙這種類型的女孩子。她並非很漂亮,卻是嫻淑的小家碧玉,臉蛋圓嘟嘟,腰肢也渾圓,像個聽話的小媳婦。

  老文康的小兒子和我們差不多年紀,他常常想找個小媳婦。我們常常這樣取笑光蕙。光蕙也喜歡老文康,她最崇拜他。

  至於我,我不崇拜老文康,也不聽話。老文康選我,是某一程度的修理。

  會考到了,我們應付得很輕鬆,還可以每星期回去練習一次排球。

  放榜那天,成績最好的,是青荷,她拿了七個A  ,我也有四個A  。老文康請我們吃了一頓潮州菜作獎勵,那時,我覺得他很疼我們。直至中七,我才發現他並非我想像那樣。

  預科第二年上學期的一個下午,我本來約好光蕙一起去找老文康商談訂造新球衣的事,臨時不見了光蕙,我唯有先去找老文康。敲門敲了很久也沒有人應門,我以為他不在,掉頭走了一段路,回頭竟看見光蕙從他的房間走出來。光蕙和我在走廊上看見對方,她沒有跟我說話,從另一邊離開。我把這件事告訴迪之。

  「你是說教練他--不會吧!他都五十五歲了!而且,他那麼正直。」迪之說。

  「我也這樣想,也許光蕙有心事要向老文康傾訴吧!她一向崇拜他。」我說。

  這件事我並沒有放在心上,光蕙也若無其事地跟我們一起玩。一個月後的一天晚上,我們相約在灣仔一間清吧喝咖啡,光蕙也來了。

  「老文康喜歡我。」光蕙告訴我們。

  「我知道!他很疼你。」我說。

  「不!不是這樣。他……他喜歡我,我也喜歡他,但不是男女之情那麼世俗,是愛情,是一種昇華了的愛情,他愛我,我也愛他。」光蕙甜蜜地說。

  我和迪之都嚇呆了。

  「你跟老文康搞師生戀?」我有點難以置信。

  「可以這樣說。」光蕙說。

  「但,但老文康已經五十五歲,你……你才十九歲,也比你大三十六年!他可以當你的爺爺!」迪之說。

  「年齡不是問題。」光蕙說。

  「你怎知道他愛你?」我說。

  光蕙說:「你們要發誓不告訴別人,他吻了我。那天,在他的辦公室裡,他說,我不久便要離開保中了,他想吻我一下,我點頭,我以為他會吻我的額頭,但他吻我的嘴唇,接著,他吻我的胸部。」

  「什麼?你和他做這種事?」迪之吃驚地望著光蕙。

  「什麼這種事,我們沒有做過什麼。」光蕙說。

  「還說沒有什麼?你們接吻!」我說。

  「你們接著又怎樣?」迪之問她。

  「他脫去我的校服,抱著我很久。」光蕙說。

  我真的很吃驚,那時的我,天真地以為男女之情並不涉及肉體。

  「迪之,我想問你,一個男人是不是喜歡一個女人才會吻她的。」光蕙問迪之。

  「應該是的。但,光蕙,你和老文康是不正常的。我真是不敢相信,他會跟你做這種事,你是他的學生呀!他最小的兒子年紀也比你大。」

  光蕙說:「迪之,愛不是這樣的,我不計較他的年齡和背景,我覺得我和他之間,像父親和女兒,他吻我,也是象父親吻女兒。」

  「父親怎會吻女兒的胸部!」迪之說。

  「所以我和他的愛情,像父女,也像男女。」

  「怪不得那天我看見你從他的房間走出來。」我說。

  「你們要發誓,不告訴任何一個人。」光蕙說。

  當時的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愛情。迪之會比我清楚,她和鄧初發一起五年了,光蕙把事情說出來,是想聽聽迪之的看法。

  那一夜,我們喝咖啡直到凌晨,光蕙比蜜糖還要甜,她覺得自己正在開始一場驚天動地的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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