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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頁 晨薔 是誰又把這一本陳年舊賬翻出來告訴了繡蓮呢?到底是誰呢? 「我可以告訴你,」繡蓮看到文玉抬起了頭,兩眼迷惑不解而又渴望地看著自己。 「不是別人,是你那未來的媳婦,葉風荷說出來的!」 季文玉的頭頸突然僵直了,眼睛裡露出恐懼,不,是絕望的神色。 葉風荷?她…… 繡蓮心頭頓時得到一種報復的快感。 「她什麼都知道了。她告訴我,她才是真的繡蓮,十五年前失蹤了的繡蓮!」 季文玉只覺得全身的血液剎時凝固了。她從頭頂冷到腳跟,渾身哆嗦不止,連牙齒都抖得「咯咯」作響。 她斷斷續續地說:「不,不可能……,不會……」 「哼,風荷第一次來這裡,就認出了你。要不,她好好地給你剪像,怎麼會突然暈倒?大阿姨也認出了她。只有你是傻瓜,蒙在鼓裡!」繡蓮毫不容情地說。 菊仙姐真的認出了她嗎?怎麼從來沒提一句…… 文玉愣愣地想,愣愣地看著繡蓮,只見繡蓮怪模怪樣地撇了一下嘴,又說:「只是我不懂,風荷小時候為什麼要叫大阿姨『寄姆媽』?」 一隻看不見的手,緊緊壓住文玉的胸口,扼住了她的咽喉,她覺得透不過氣來,只好張開嘴,發出「吼吼」的嘶聲。 「也許你想知道風荷是怎麼會曉得這一切的吧?」繡蓮現在對文玉的態度,簡直像一隻貓在戲弄利爪下垂死耗子,「這個,我以後慢慢告訴你。現在,我想,我們還是撇開過去,談談眼前和將來吧。」 好一個厲害的姑娘,就這樣不失時機地轉換了話頭,這無疑是給走投無路的季文玉網開一面。 正在文玉任仲懵懂準備聽她下文的時候,繡蓮的面孔突然一變,剎那間回復到向來那樣溫順乖巧的樣子。她站起身,倒了杯開水,遞給文玉。 「玉姑,你先喝口水,定定神。」 文玉聽話地就著繡蓮的手喝了兩口水,果然覺得舒服得多了。 「你總不會希望亦寒表哥知道這些事吧?玉姑,」繡蓮端著水杯坐到文玉身旁,「我想,表哥要是知道了,恐怕會帶著風荷離開你的。反正風荷是說了,你是她的仇人。她不可能和你一起生活……」 「亦寒,他知道嗎?」 「他現在還什麼都不知道。我想,只有讓亦寒表哥跟風荷分開,我們的家才會和從前那樣平靜。玉姑,你想,如果和表哥的事成不了,風荷還有什麼必要去提過去的事?葉家小姐的身份,她總不會不要吧。她很聰明,這筆賬算得過來的。誰不知道葉家是上海有名望的銀行世家啊!」 「這能行嗎?」文玉心裡沉重得像墜著塊鉛,「亦寒他,那樣愛風荷……」 「亦寒應該更愛你,玉姑。只要你能找到好的理由,他會聽你的。至於好的理由麼,你是一定能找到的。玉姑,你有那麼精明細緻的頭腦,這個用不著我多說。」繡蓮的話中顯然含著諷刺,她瞥一眼文玉,又說:「不過,要做到這個,今晚我們的談話,先別讓大阿姨知道。這可是你不失掉 兒子的唯一辦法。玉姑,你聽到我的話了嗎?」 文玉就像是一隻任人擺佈的羔羊,無法吐出一個「不」字。她只能痛苦地、無奈地點了點頭。 今天是上海幾個大銀行家每月一次的例行聚餐日。 他們利用這一天碰頭聚會,聯絡感情,但主要的是相互交流信息,協調各行之間的關係,商量謀劃並決定一些將會對上海金融市場產生影響的重大決策。所以,凡較有地位的銀行董事長、經理,都不會錯過這樣的日於。 當男人們邊喝咖啡邊研究他們的正事的時候,太太們便在另一間房裡打橋牌、叉麻將,或者聊天。有些在男人們之間不大好談或者很難談成的交易,在太太的牌桌上往往倒能達成協議。 聚會從下午開始,晚餐後結束。 所以,每月到這一天,吃過午飯稍事休息,葉太太就會梳洗打扮一番,準備跟伯奇一起前往俱樂部參加這一例行活動。 今天當然也不例外。 葉太太臨走,特意到風荷房裡去了一下,見她還躺在床上午睡,便沒叫醒她,只對阿英關照幾句,就走了。 其實風荷並沒有睡著。媽媽一走,她就爬起來,先是光穿著毛衣坐在那兒,後來覺得有點冷,又披上了一件大衣,還是坐在那兒。 她雙手托腮,形體安詳,腦子卻在緊張地思索著。 阿英進來了幾次,她想問問小姐下午是否上街,晚飯想吃些什麼,但她看出風荷有心事。 小姐那憂鬱、嚴肅、沉悶的神態,使她終於沒敢開口。幾次進來,又都默默地退了出去。 「我是不是做錯了事?我把自己的回憶、推測統統都告訴了繡蓮,這樣做,究竟對不對?」 風荷一遍又一遍地在心裡詢問自已。 然而,那天晚上在夏家老宅,她似乎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 那時,她剛剛回憶起幼時經歷過的那可怕一幕,情緒正處於從未有過的激動之中,繡蓮出現了。 她們倆,一個正急於要驗證、要傾訴,要在向別人的敘述中進一步弄清疑問,把那些記憶的斷片串聯綴合;而另一個,則急於想探尋真相,渴望對方將事實連同猜測和盤托出,提供哪怕一絲一毫的細節或線索,因此那樣專注,那樣充滿同情地傾聽著,在必要的地方則加以巧妙的提示和詢問。 就是在繡蓮滿懷憐惜的歎息聲中,風荷才終於把自己所想所知統統端出,幾乎沒有一點保留。 然而現在想想,風荷卻有點拿不準了——這樣做是不是有什麼不妥? 人總是會找出理由來安慰自己的。 風荷想:繡蓮應該是值得信任的。她是亦寒的好表妹,玉姑的好侄女。她的態度是那樣誠懇。何況,在聽了她的敘述後,繡蓮就向她保證,一定不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一個人,包括亦寒母子在內,而且要盡自己的力,幫她徹底弄清疑問。繡蓮還和她一起祈禱:但願最終能夠證明,夏家大太太並不是文玉、文良倆害死的,因為十五年前,風荷畢竟並未看到事情的結局。 但是,萬一,哪怕真是萬一,夏家大太太(現在風荷知道了,她就是自己的姑姑),真是季文良兄妹掐死的,她可怎麼辦呢? 風荷想:如果真是那樣,我也不願把這件可怕的事告訴亦寒。他是那麼愛自己的母親,知道了這件事,對他來說未 免太殘忍了。我可不願傷亦寒的心…… 她的眼光接觸到了桌上放著的那份電報。那是中午時分剛送到的,是亦寒從廣州打來,告訴她,他將於本星期五下午到達上海。 ……但是,我也絕不能去做那個殺害姑姑的人的兒媳婦。她手上沾著姑姑的血,我怎麼能跟她住在一個屋頂之下,並且尊稱她為「婆婆」呢?不,這絕對不行,那我將永遠惡夢不斷,我的心將永遠不得安寧! 風荷的手緊緊捏著那份電報,手上的汗,加上無意的用力,把那張薄紙揉皺了,幾乎要破了。 那麼,著來路只有一條:我將離開亦寒,永遠不再見他!只有這樣,我們大家才都可以不再提起,不再想起往事了。讓那可怕的一幕永遠永遠被埋葬掉吧! 這樣一想,風荷的心竟好像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子,疼得她全身緊縮,嘴裡就像吞了黃連般的苦澀。 她把雙手緊壓在胸口,不出聲地祈求道。 「上帝啊,求你,幫幫我,千萬別出現這樣的局面。求你對我說。亦寒的母親和舅舅,並沒有殺死我姑姑,他們不是——兇手。」 「兇手」,天哪,我怎麼把這兩個字安在了他們頭上。這是兩個多麼可怕而又可憎的字眼! 上帝沉默不語,上帝當然不會開口。 風荷又想:可惜我的寄姆媽不知到哪兒去了。她要是還在,一定會告訴我一切實情,解開我頭腦中所有的疑團。 那天在老宅.繡蓮說她從未聽說過夏家有什麼」寄姆媽」。那麼,是不是我記錯了,世界上本來就沒有這個人? 不,不可能!那個慈祥、愛我、照顧我、每天陪我睡覺、給我唱兒歌的寄姆媽,活生生地印在我的腦中,怎麼可能是我憑空想像出來的呢!何況,她為我釘的放娃娃的木板還在。 會不會寄姆媽就是大阿姨? 風荷眼前突然一亮,但馬上又否定了。 大阿姨是文玉的同鄉,夏家的一個傭人,姑姑決不會讓她來做我寄姆媽的。寄姆媽應該是姑姑信任的人,甚至可能是她的親戚。如果真是那樣,那麼,在姑姑死後,她也許已經離開夏家,現在很可能已經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