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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晨薔 一般來講,現在上門找辛子安的僱主,都是慕名而來,他們對辛子安的設計構想,極少提出什麼要求。但辛子安還是每次都不忘記徵求一下他們的意見。所以現在他也很習慣地這麼問了。 誰知,沈效轅卻給了他一個出人意料:「有。有一個關鍵的要求。」 辛子安回過頭來認真地問:「什麼要求?沈先生請說。」 沈效轅一本正經地說:「我本人沒有任何要求,只是這幢小樓的主人,希望房子能造得令其滿意。」 辛子安奇怪:「怎麼,小樓的主人不是您?」 沈效轅肯定地點點頭。 「那您是為誰造的呢?」辛子安忍不住問道。 沈效轅略略猶豫了一下,站起身來說:「辛先生,請跟我來。」 沈效轅領辛子安走上二樓。他推開左面的一個房門,一股淡淡的幽香從房內飄出,辛子安不覺停住腳步。 沈效轅已走進房間,在裡面邀請道:「辛先生,請進。」 外面陰雨的天氣使這個房間顯得非常晦暗,拉著薄薄窗帷的大窗戶透進的光線十分微弱。朦朧中,辛子安看到一個身穿白色長裙的苗條少女正站在窗前,裙擺和窗簾在一起隨風飄動。他頓時覺得,如此闖入別人的閨房實在不妥。不禁禮貌地說了聲:「對不起,」就想抽身退出房間。 「您在和誰說對不起啊?」沈效轅笑問,「啪」地開亮了電燈。 啥!房間裡哪有什麼少女!辛子安這才明白是自己的眼睛跟自己開了個玩笑。矗立在窗前的是一幅巨大的油畫,畫上那個與真人一般大小、身穿白衣裙的姑娘正向他動人地微笑著。 辛子安不禁仔細地打易起這幅畫來。姑娘身後是一派絢爛的南方風光。一株高大的椰子樹,面前有一片淺褐色的海灘。遠處幾點閃亮的白帆,近邊幾隻低飛的海鷗。海風溫柔地吹拂著。姑娘身材苗條綽約,薄薄的白色衣裙和她那錦緞般的長長黑髮,在微風中輕輕飄動。橢圓形的臉龐,清澈如泉的眼睛,挺直而小巧的鼻子,紅潤而豐滿的嘴唇,似有若無的微笑,如夢似幻般憧憬著未來的神情,顯出一種清氣逼人的天然風韻。 長到二十八歲,還從未為女孩子動過心的辛子安,不禁被畫上少女那罕見的清新脫俗氣質所吸引。這時候他心中只有兩個字:「天使!」 他由衷地感激那位畫家,欽佩他的神筆。更放羨那位畫家,因為他曾有幸目睹這個不知是從面前這片海裡升起的,還是從天上降臨人間的天使。 「這就是您將要建造的小樓的主人。」 沈效轅的話打斷了辛子安的遐想。他略微有些臉紅地回過身來,隨口應了一聲;「哦。」 沈效轅請辛子安在一張小沙發上坐下,「這是我女兒的書房。畫像上的姑娘就是她。她叫沈凡姝,平凡的凡,姝麗的姝。」 提起女兒,沈效轅顯然很高興。他的聲音顯示著喜悅和鍾愛。但是他的神色馬上又暗淡下去。 「凡姝本來是個健康的姑娘,可是六、七年前,當她十三歲的時候,身體突然瘦弱下去,胃口不好,睡覺愛做噩夢。找遍名醫,說不出個名堂。一位外國醫生建議,讓她離開上海,換換環境。於是我把她送到廣東她外婆家。」 沈效轅吁了口氣,接著說:「如今總算痊癒,這幅畫就是前不久我的一個老朋友為她畫的。我準備把她接回上海。辛先生,這幢小樓就是我送給女兒的禮物。」 辛子安點點頭,問:「那,沈先生可知道沈小姐對房子有什麼要求呢?」 「她來信只說,要我請一位最高明的建築師,別的什麼也沒說。辛先生已經看過小女的畫像——這張像倒頗為傳神——我想,您一定能造出一幢和小女般配,適合她居住的房子來。」 這話可說得太抽像、太玄妙了。只憑一幅畫像,從未見過本人,就能造出一幢與她氣質神韻相般配的房子?這不是有點玄虛嗎? 辛子安想了想說:「不知沈小姐何日抵滬,我可以先設計個草圖,請沈小姐過目後再修改定稿,開始建造。」 「不行,不行,」沈效轅連連搖手,「我要等樓房造成後再接小女回來。在下和內人都有一個迷信想法,也許就是因為這舊宅子太憋氣,才把凡姝身體弄壞的。我要讓她從廣東回來直接住進新樓。」 「那……」辛子安感到十分為難。 「所以,我一定要請先生您來設計建造這房子。因為當今建築家裡只有您才華橫溢、聰穎過人,只有您才能僅憑一幅畫像,便揣摩其為人,並造出令她喜歡的房子來。」沈效轅懇切地說。 這實在是強人所難,辛子安覺得剛才沒問清楚,就答應下來,未免有點兒欠考慮。但他又不願馬上收回已作出的承諾。 他無奈地再次走到畫像跟前細細觀察起來。 畫像上的姑娘仍然甜甜地對他微笑著,那一汪秋水般的明眸專注地凝視著他。辛子安猛然感到姑娘的眼神和嘴角的微笑中似乎都透出調皮的問號。 「你敢接受我的挑戰嗎?能造出我喜歡的房子嗎?該不會在這個難題面前退卻吧?」 這倒激起了辛子安的好強和自信。他轉過身來,沉靜地對沈效轅說:「我立即著手設計,大約兩周後營建隊就會來這兒破土動工。」 他不等沈效轅說出什麼感激的話來,就向門口走去;「我告辭了。」 「請稍等,辛先生,」沈效轅趕上兩步,走到辛子安面前,一邊從長衫口袋裡掏出個金質的比鏈表略大的盒子,遞上去,「請收下這個。」 辛子安不接,疑惑地問,「這是幹什麼?」 「辛先生別誤會,請看,」沈效轅輕輕一按盒子的按鈕,盒蓋「喀」的一聲彈開,辛子安這才看清裡面鑲嵌著一張凡姝的相片。 「這是小女在廣東拍的照片。我想把這交給李先生,您在設計房子時或許用得著。」 「好吧,等我用完後再奉還。」辛子安接過盒子,率先走出房間。 飯後一支煙,賽似活神仙。 此刻,穿著家常衣褲的沈效轅正斜靠在他書房的沙發上,悠然地看著在自己面前裊裊上升散淡的輕煙。 他身邊的紅木茶几上放著一封打開的信,顯然,他剛剛看過。漸漸地,他的嘴角泛起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金絲眼鏡鏡片後的眼睛在閃閃發光。 一聲輕輕的敲門聲。女傭朱媽進來了。茶盤上放著一壺剛沏的茶。 「老爺,太太請你去一下。」朱媽放下茶壺,說。 「太太吃過晚飯了嗎?」沈效轅問。他最不喜歡在太太吃飯的時候看到她,因為她那副疑神疑鬼用銀筷子去測試每一碗菜餚,絮絮叨叨,沒完沒了,彷彿家中真有人蓄意謀害她的樣子,實在叫人受不了。 「回老爺,太太已經用過飯了。」朱媽回答。 「那好,告訴她,我馬上就去。」沈效轅一揮手,朱媽便退了出去。 剛才的舒適感和好情緒頓時不見了。沈效轅端起茶壺吸了一口,怎麼回事,這新龍井茶也不如昨天香了。 他懊惱地放下茶壺,在書房裡轉了兩個圈,剛想舉步出門,突然想起茶几上那封信,便回來拿起那幾頁信箋,裝在上衣袋裡。這才慢慢踱著方步走出書房。 沈太太因為養病,獨居三樓已經多年,以前還偶爾下來,到客廳裡坐坐,隨口問問事。這一年多來,身體益發最弱,成天連床都很少下,如果不是忙於外務的沈效轅力撥煩冗、隔三岔五地登樓慰問,他們夫妻也許十天半月才得見面∼次。每日照例的問候之類,就全憑朱媽從中傳遞。 今天,沈太太終於憋不住,要見見效轅。其實無需她的敦請,沈效轅今日也會上樓去的。 效轅進得太太房間,立刻緊緊皺起眉頭。這一屋子由久病之人呼出的穢氣,簡直能讓人窒息。但當他走到太太床邊時,臉上已掛起了笑容,頗為慇勤地問: 「今天覺得怎麼樣?胃口還好吧?」 「還不是老樣子。」沈太太上身披著絲棉襖,擁被靠坐在床上,有氣無力地答道。 她睡的這張紅木大床和屋裡陳設的滿堂紅木傢俱,都是她當年出嫁時帶到上海來的。那實在堪稱一套名貴精緻的工藝品。與其相稱的是那份令人咋舌的豐厚陪嫁。沈太太的父 兄都在廣東做官又兼經商,是當地有名的豪富之家。沈效轅如今事業的發展,跟岳家的大力提攜實在關係不小。 倘若不是這樣,憑沈太太那平凡的姿色,庸俗的性格和養了一個丫頭就不再生育的病歪歪的身體,她在沈家的地位早就沒發乎可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