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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頁     晨薔    


  文健做夢似地聽著方丹平靜的敘述。林達海密切地注意著他,怕他受不了刺激,犯心臟病。但文健只是木然地點點頭。一個多年的疑團解開了,他不知是憂是喜,是悲是怒。他突然想到,現在西平和他的女兒白蕙結合的障礙倒消除了,甚至感到一陣高興。

  方丹向在座的三個人點點頭,說:「謝謝。我講完了,心裡暢快得很。但我有一個願望,」說著她拿起桌上的涼水瓶口對口地喝起涼水來,喝了一大口,抹一抹嘴發出一聲慘笑,「這是我最後一個願望。」

  最後一個願望,她說得好奇怪。林達海第一個反應過來,不好,她可能……,立刻上前去奪方丹手裡的涼水瓶。

  「來不及了,」方丹高舉起涼水瓶向一旁躲閃,「下樓來以前,我已吞了一整瓶安眠藥,讓我說完話,安安靜靜地去吧。」

  白蕙與丁文健都驚叫起來:「丁太太」、「方丹!」而林達海則已奔到桌邊,迅速地撥電話要急救車。

  方丹的眼皮漸漸沉重起來。她掙扎著說:「文健,請你一定答應我,將來西平和白蕙結婚時,西平仍舊算是你的兒子,恆通的繼承人。白蕙給你做兒媳婦,也是一樣的。告訴西平,我對不起他。但求他不要恨我,我是那麼愛他。我最後的這個要求,正是為了不讓他今後無法做人。如果有人聽說過他們倆是兄妹的事,就說是我當初為了阻攔西平、白蕙要好,故意這麼說的。」

  丁文健只知愣愣地聽著,木然地點頭。白蕙和林達海則感慨地想:天那,真是個聰明得過了頭的女人,臨死前,還把一切想得那麼周到。為了兒子,她真是費盡了心機。他們都不禁感到心酸。

  方丹覺得一陣暈眩將要籠罩她的全身。她知道,自己馬上就要睡過去,馬上就要進入無何有鄉,馬上就要與喧鬧的給過她快樂也給過她苦惱的人世永別了。

  她向白蕙招招手,白蕙走去緊緊握住她的手,像握著一坨冰。

  「告訴西平,」方丹用逐漸微弱的聲音說,「媽媽對不起他。我欺騙了他二十五年。我不能再見他了,可是,我,多想,再見他一面……」

  她的雙眼慢慢地合起來,她覺得自己的軀體變得像一根羽毛,在空氣中飄浮起來。白蕙驚叫著想托住她,可是哪裡托得住。文健和林達海一個箭步撲上前去,抱住她大聲呼叫起來。

  這時,叮噹叮噹的急救車的鈴聲,已由遠而近地來到丁宅大門口。

  白蕙早已淚流滿面,泣不成聲。但此刻她不是為自己而哭,她眼看著一個生命,一個那麼美麗而高傲的女人即將在自己的面前死去。她對方丹的一切怨恨早已煙消雲散,她真想責問冥冥之中主宰一切的上帝:

  「這到底是為了什麼?為什麼愛也會造成死?」

  嚴冬在不知不覺中過去,又一個春天隨著燕子的南歸悄悄地到來了。

  繼宗看著自家屋簷下那窩忙忙碌碌、呢呢喃喃的燕子,心裡充滿了喜悅。

  在妹妹的幫助和張媽的指導之下,繼宗已把婚事準備得差不多。只等白蕙暑假一畢業,他就要親自到鄉下把姑母接來,主持他的婚姻大事。但繼宗深知白蕙的性格,更瞭解她的心情,所以他告誡妹妹:婚禮沒有舉行之前,切勿到處張揚。繼珍一心促成哥哥的婚事,自然照辦不誤。

  這段時間,繼宗到新民裡去得很勤。他已經很自然地進入一個善於體貼的好丈夫的角色,把白蕙的一切都納入他照顧關懷的範圍。

  白蕙就像個機械人那樣忙著。她的畢業論文已經完成。按學院規定,論文必須有中文、法文兩種文本,需要自己翻譯,自己打字,否則評審老師是不看的,答辯也就無法進行。於是她借了一台法文打字機放在家中,而把原稿擱在手袋裡帶來帶去,以便無論在哪裡都可以抓緊時間打上幾頁。有好幾次繼宗去看她,都見她在用凍得半僵的手指「的的答答」地敲著鍵盤。他把白蕙的小手握在自己溫厚的大手裡焐著,真是心疼極了。

  繼宗的一片真情和他的好脾氣,只能使白蕙孤寂的心倍感痛苦淒愴。她怎麼也不忍心把西平是樹白的兒子,因此跟自己毫無血緣關係這件事告訴他。每次要開口,一想到他那嚴重的心臟病,就又嚥了回去。說實話,她寧可繼宗對她馬虎些,不要那麼關切,不要那麼常常地來看他,以免自己欠他太多。

  可是,不講歸不講,她自己又怎能不反反覆覆地思量呢。如果早一點知道西平跟自己根本沒有血緣關係,事情又何至於此呢?本來自己之所以答應與蔣繼宗結婚,一面固然是出於對他的憐憫,另一方面是想西平知道自己結婚的消息後,也許會重新回到上海來。那時候,就算只能以兄妹相稱——倘若真是同父異母兄妹,又有什麼辦法——也總可以再見到西平,再聽到他說話,自己也就心滿意足。可是,現在真相大白,當初橫亙在西平和自己之間的那道障礙已經不復存在,然而已答應了繼宗的求婚,又不能反悔。如果有一天西平回來,又將如何呢?而且林醫生不是說他正設法在同西平取得聯繫嗎?西平知道了這一切,能受得了嗎?自己的心又怎能平靜得下來?

  她多麼盼望西平突然在她面前出現,聽她傾訴心中的苦悶煩惱啊!算算日子,西平已走了三個多月了,他究竟跑到哪裡去了,到天涯海角去了嗎?為什麼總也不飄然而來呢?

  江南春早,這真不是一句虛話。轉眼之間,柳絲己見綠意,風吹在臉上也是柔柔的了。大學已經到了最後一個學期,畢業考試,論文答辯的日子已經公佈。想想自己很快就要戴上學士帽,拍出一張一本正經的畢業照,白蕙的心裡百感交集,這四年艱辛而又不平靜的讀書生活,終於有了結果。然而,當初含辛茹苦送女兒進大學,一心盼著女兒學成就業的母親,如今已經長眠地下,當初盼著她畢業後共結百年之好的西平也已不知去向。

  一個星期六,白蕙從學院出來,不想馬上回到自己那冷清的小屋中去。一人在街上茫然地轉著,直到天黑了,人也走累了,她才回家。

  進了弄堂口,遠遠地看到自家那扇小窗似乎亮著燈光。她想:大概是孟家好婆又在幫自己收拾房間吧?

  但是她立刻就否定了。一種神秘的不可言傳的預感在她心頭油然升起:家中有人在等她。誰呢?會不會是他?白蕙的心猛烈地跳動起來,腳下不禁加快了步子,恨不得一下子就趕到家門。

  她「咚咚」地跑上三樓,氣喘吁吁地一把推開房門,不覺怔在那裡。天哪,真是西平,是她日思夜想的西平。她想喊他,喉嚨裡卻被一團棉花塞住,叫不出來。她想笑,不聽話的眼淚卻撲簌簌地直掉下來。她渾身顫抖,連手裡提的布袋掉在地上也不知道。

  「阿蕙。」西平歡叫一聲,撲了過來,一把抱起白蕙,她的臉上立刻落下雨點般的狂吻。

  白蕙用兩個小拳頭擂鼓似地敲擊著西平,任熱淚縱橫亂流,抽抽咽咽說不出話來。

  「哭吧,哭吧,痛痛快快地哭吧,我的好阿蕙,我的心肝。你受苦了,你受委屈了。別說話,別說。我什麼都不要聽,我什麼都知道。我們的災難已經過去,我們的幸福就在眼前。」

  西平緊緊地把白蕙抱在懷裡,吻著,說著,說著,吻著,看到白蕙明顯消瘦,看到白蕙如此傷心,他簡直心疼極了,簡直不知怎麼辦才好。

  時間在靜悄悄地過去。突然,他感到懷裡的阿蕙變得僵硬起來,他的吻也不再得到熱烈的回應,而且她臉上的神情是那麼痛苦而絕望。

  當他又一次俯身下去,要吻白蕙時,白蕙的手竟擋住他的嘴。

  「西平,聽我說,」白蕙的聲音顫抖得像根快要蝕斷的細紗線,「這是我們重逢後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請你……請你,放開我。」

  「為什麼,蕙,你在生我的氣?」西平反而把白蕙摟得更緊了。

  「不,別誤會。」白蕙的嚴肅表情使西平不得不把她放開。白蕙凝視著西平,動情地說:「我愛你,西平。可是……」

  「怎麼樣?」西平眼看白蕙漸漸地低了頭,著急地搖搖她肩膀。

  白蕙把頭埋得更低了,那聲音就像從地獄裡發出來似的:「我已經是別人的未婚妻。」

  「你已經是別人的未婚妻?」西平不禁把白蕙的臉扳起來,使它面對著自己,「誰?」

  「繼宗……」白蕙說。

  「蔣繼宗?」西平大聲地重問,「你是說蔣——繼——宗,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西平的吼聲,沒有使白蕙吃驚,卻使此時正在門外,意欲推門而入的另一個人驚得止住了腳步。這個人就是西平和白蕙正在談論的蔣繼宗。他想著今天是星期六,來看看白蕙。但此刻他既不便進去,又不願離開,便站在那裡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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