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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頁 晨薔 這樣,當在清晨六點鐘,林達海診所的看門人在診所門口發現他時,他已經是一個發著高燒、滿嘴胡話的急診病人。當看門人把他扶進屋,灌了幾口熱開水後,他神志清醒過來,睜開眼第一句話就是:「她還在等電話……給我電話機……」 白蕙在苦苦地等待。 今天,他們高高興興地玩了一夭,從「今夜」咖啡館出來,西平把她送回家,看了看表說:「估計爸爸回家了。我這就回去和他商量我們訂婚的事。」 「他會不會反對。」白蕙有些擔心地問。 「別擔心,爸爸不會不講道理。他對你的印象很不錯,」西平安慰著她,「再說,即使他反對,我也不會讓步的。」 臨出門前,他又看了看白蕙說:「怎麼啦,愁眉苦臉的,還是有點擔心,是嗎?」 白蕙不說話,只是不知為什麼,此時她對西平特別依戀。她上前一步摟著他的腰,頭靠在他胸前,覺得自己有點想哭。 西平又逗他了,說:「看來我把你嬌壞了,這麼一會兒都離不開了。」 白蕙仍不作聲,只是緊緊地貼著他。於是他把白蕙的頭抬起來,竟發現白蕙眼圈紅紅的,那麼美麗又那麼憂傷。他認真地說:「等見過爸爸,要是早,我就趕到這兒來,實在太 晚了,我就給你打電話。好嗎?」 白蕙點點頭。西平說:「那麼,笑一笑給我看。」 白蕙勉強一笑。 「現在我該走了,再見,我的蝴蝶蘭。」西平說著,俯下頭去,深情地吻了白蕙一下,出門去了。 已是深夜了,西平怎麼還不來,一定是談話不順利。他說過,再晚也會打電話來的,白蕙坐不住了,她披上一件棉襖,悄悄下樓。 整幢樓的人都巳熟睡,白蕙一是怕影響一樓的人家,二是為了能快點接到電話。此時她正坐在一樓的扶梯口,兩眼就緊盯著走廊上沈家門外的那個電話機,盼望著電話鈴聲快快響起。 清晨六點鐘,電話鈴聲終於響了,白蕙一下跳起來,抓起話筒,「喂,喂。」 話筒裡沒人說話,但白蕙清楚地聽到了喘氣聲,她問:「是西平嗎?我是白蕙,你怎麼啦?說話呀!」 「蕙……阿蕙……」 「你是生病了嗎?快告訴我,你現在在哪裡?」 「我要告訴你……」 白蕙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口,手上不覺滲出汗來。他究竟帶給我怎樣的消息?為什麼他遲遲不說話? 「西平,快告訴我你在哪裡,你這樣……我害怕……我要馬上見到你……」 「阿蕙……我們不會再見面了……我們的訂婚……沒……沒有了……」 「什麼,你說什麼,為什麼?!」 「嗒」一聲,電話的那一頭掛上了。 突如其來的變故,使白蕙的頭腦完全昏亂了。她頓時毫無知覺地愣站在那兒,拿著話筒的手無力地垂著。這一刻,只有滾燙的淚水滔滔不絕地流過面頰,還顯示出她是個活人。 不知過去多長時間,有人把她那件掉在地上的棉襖輕輕地給她披上。是孟家好婆。 「阿蕙,怎麼啦?」 「好婆。」白蕙猛地轉身,伏在孟家好婆懷裡盡情地哭起來。 在冰涼的小屋裡,白蕙躺在小床上哭了幾個小時,才漸漸恢復了思考能力。開始,她想不管三七二十一趕到丁家去,她要問個清楚。後來一想,還是打電話為好。 她決定先給恆通公司撥,撥了西平辦公室的號碼,電話通了,久久沒人來接。 於是,她又改撥西摩路82號。接電話的是管家陳媽。可是沒等她開口發問,當陳媽聽出她是白蕙時,立即就急煎煎地說:「少爺沒跟你在一起?少爺到哪裡去了?」彷彿倒該向她要人的架勢。而當白蕙回答不知道以後,陳媽的態度立刻變得冷淡無比。問她太太在不在家,她說太太上街去了。問她老太爺可在,她說老太爺到花園去散步了。總之是推三阻四,很不客氣。 放下電話,白蕙呆想:難道西平竟是離家出走,不告而辭嗎?這又是為了什麼?難道這事會與自己有關?是不是家裡不同意西平與自己訂婚,他一氣之下憤而遠颺?不對呀,如果是這樣,西平怎麼會連自己都毫不顧念?他怎麼忍心就這樣丟下我跑得不知去向啊!而且說出「再不見面」的話來!他應該對我說明白呀。 想不通,實在想不通。就像從風景奇麗的峰頂一下子摔進不見天日的深谷,就在這一天中,事情變化得太快,而且變得莫名其妙。想著想著,白蕙不禁怨恨起西平來:不管怎麼樣,就是有天大難處,你總不該把我扔進這個悶葫蘆不管不問哪!可是,一時又想起西平在電話裡悲哀的語調,覺得他一定承受著更大的痛苦,一定有什麼難言之隱,自己還要埋怨他,真是太不應該。 白蕙把自己關在那冰涼的小屋之中。 媽媽少女時代的鋼筆畫像,已經配上鏡框掛在牆上。現在正對她微笑著。鏡框下面,五斗櫥上供著一束鮮花。還是那天從墓地帶回來的,西平父親讓司機老劉特意送去的那一大束蝴蝶蘭,媽媽最喜愛,也是白蕙最喜愛的花。不過那些劍葉如今雖還挺拔,碩大的花朵卻已經快要枯萎了。 白蕙傷心地站在畫像前。孤獨啊,她從心底感到孤獨。說實在的,母親剛死時的悲痛和孤獨感,由於西平,被沖淡了不少。今天,只有在今天,白蕙才真正感到自己是個舉目無親的孤女。 「媽媽,女兒的呼喚,你是再也聽不到了。但是,西平,你應該能聽到我在叫你,你為什麼不回答我,西平,西平……」白蕙才幹不久的眼眶裡又湧滿了淚。 正在這時,蔣繼宗來了。吳清雲死後,他來得很勤。現在他見到白蕙不再靦腆害羞。因為在他心目中,白蕙已是丁西平的人,而他,則是他們倆的好友而已。對於白蕙,他完完全全把她看成一個小妹妹,以兄長的情懷來關照著她。 雖然白蕙已趕緊擦乾眼淚,但繼宗還是看出白蕙今天的情緒很不好,「你好像哭過了,出什麼事了?」繼宗關切地問。 人的思想感情就是這樣奇怪。有時候,一句極普通、極平凡的話就可以成為打開心鎖的鑰匙。蔣繼宗一問,就把白蕙的滿腹悲傷都引了出來。 白蕙噙著眼淚把西平的電話以及今天自己設法找西平而毫無頭緒的情況,一五一十地講了出來。 繼宗聽了大為吃驚,也十分著急。他不知所措地在屋裡踱著步。見白蕙不停地傷心抹淚,他安慰道:「西平對你的那份心總是不會變的,我想他一定遇到什麼連你也不能說的難言的障礙。你先不要著急,我再幫你到西平的一些老朋友,老同學那兒打聽打聽,看看會不會有他的消息。」 兩個人正在商量如何進一步尋找西平的時候,林達海來了。 自從吳清雲住院治療之後,林醫生便沒有再來過這裡。所以,他一進屋立刻就發現那牆上掛著的披著黑紗的清雲畫像。使他感到奇怪的是,這畫像好生面熟。憑他當醫生的特殊記憶力,他敢於斷言,就在不久以前,曾在某處,見到過這幅畫像。而且這個某處必定也是一位病人家中。那麼這個病人是誰呢…… 但他來不及在記憶裡搜索了。白蕙已經把一杯熱騰騰的茶遞在她手裡。而蔣繼宗已經站起身來,表示要走了。 白蕙作為主人,當然照例要挽留一下。林醫生跟繼宗本是熟人,所以也說了句:「繼宗,你坐,不礙事的。」他想,蔣繼宗是西平和白蕙的朋友,將來白蕙有事還得依靠他幫忙。有些事讓他知道也無妨,或許還有好處。 蔣繼宗是個實誠人,見人家留他,也就不急著告辭。於是,白蕙把繼宗和自己的茶杯加滿熱水。三個人就面對面地坐了下來。 一陣短暫的沉默。 林達海啜一口茶,看看面前兩個年輕人,說:「是西平委託我來的。」 簡短的話像一塊石子落進平靜的湖面,白蕙和繼宗同時叫起來:「西平!」 繼宗還補充了一句:「我們剛才正在談西平……」 「是嗎,」林達海說,「那就更好。我就乾脆直說吧。」 兩個年輕人不約而同地點點頭,並把身子朝林醫生湊近了一些。 「我剛剛在北火車站送走西平,他到南方去了。這一次走得很遠,要轉道去江西。你們放心,他挺好。臨走時,他要求我到這兒來一趟,他不放心白小姐。當然,他不說我也會來的。」林達海透過鏡片深深地看著白蕙。白蕙眼睛紅紅的,眼圈底下明顯地泛著睡眠不足留下的青黑色。在林醫生的注視下,她微微低下頭去。林達海看得出來,白蕙的精神受到了多大刺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