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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頁 晨薔 西平目瞪口呆地站著,看著蔣萬發。他不知該怎麼辦,不知說什麼好。那個瀕臨死亡的人那麼可憐地用哀求、期待的眼光看著他,似乎他不答應,那雙因淤血而腫脹的眼睛就絕不肯從他身上移開。偏偏他對這個人的遇害是應負責任的。 父親的聲音在急切地催促他:「快,快向你蔣伯伯說呀!」 西平猶如被人催眠了似的木然地對著那張垂死的臉,他終於點了點頭,說:「蔣伯伯,我會……」 他的話還未說完,只見蔣萬發嘴角一抽,好像是笑了一下,眼一閉,就再也不動彈了。 雖然這天是星期天,而且夜裡折騰半宿沒睡好,白蕙仍是早早就起床。她想先到花園去走走,然後就去醫院看媽媽。 剛走到二樓,正見陳媽上樓來,白蕙忙問:「先生他們回來了嗎?蔣廠長情況怎樣?」 「他們天亮前就回來了。蔣廠長死啦。」陳媽低聲回答。 「那,打人放火的兇手抓到了嗎?」 「聽老劉說,是日本人報復先生他們,這兇手可不好找,」陳媽搖頭歎氣,「我看少爺心裡很難過,一直在客廳坐著,不說話,也不去睡,我去叫太太去。」 白蕙走進客廳,見西平雙眼閉著斜靠在長沙發上,西裝上衣扔在一邊,領帶扯在一邊,褲子也皺巴巴的。 她上前輕輕碰碰西平的肩,想叫他回房去睡。 「走開,我說過讓我安靜一會兒!」西平仍閉著眼,惡狠狠地說。「西平。」白蕙輕輕喚道。 一聽是白蕙的聲音,西平睜開了眼。 白蕙心裡驚呼一聲:上帝!怎麼一夜工夫,就變成這樣! 只見西平眼裡佈滿血絲,眼珠混濁而模糊,臉色憔悴,面頰凹陷。更使白蕙感到不可思議的是,他的眼角上竟然出現了第一道魚尾紋。 她覺得胸中猛然充塞著一股惻然的柔情,她用指尖輕輕撫摸著西平眼角的那道魚尾紋,心疼地說:「西平,你太累了,回房去好好睡一覺吧。」西平一把抓住白蕙的手,用力之狠,使白蕙疼得差點兒叫起來,本能地向後一縮。 西平感到白蕙的退縮,他就像抓著一塊火炭那樣,馬上把手鬆開了。他閉上眼,頭朝後一仰,靠在沙發背上左右搖晃著,突然低吼道:「我真該死!」 白蕙從他的聲音裡聽出了深深的自責。她想,他是為蔣廠長的死感到內疚,但這又怎能怪他呢?「西平,我也為蔣老伯的死難過,但事已至此,你不要太折磨自己,去休息一下吧。」白蕙柔聲說,不自禁地用手輕柔地梳理著西平那一頭蓬亂的黑髮。 「蕙……」西平哽咽著低喚一聲,想說些什麼,竟說不下去。 白蕙從未見過西平如此,也有些慌了。她連聲問:「西平,你怎麼啦,怎麼啦?」 西平猛地坐直身子,深深地盯著白蕙的眼睛,像是要一直看到她的內心深處去,聲音顫抖地說:「蕙,我心裡……只有你……只有你……」他的眼神是那麼痛苦、絕望,連那黑黑的眼珠似乎都變成了灰色。 白蕙只覺得心裡一陣酸楚:可憐的人,情緒都迷亂了。她趕忙彎腰抓住西平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安慰他道:「我知道,我心中也只有你。西平,你要振作起來,不能被那些兇手壓垮。」 這時,二樓傳來方丹驚慌的叫聲:「西平,西平,你怎麼還不去休息?」隨著叫聲,急促的腳步聲下樓來了。 白蕙略一沉思,放開了西平的手。 但此時西平卻彷彿什麼也聽不到似的,反而起身一把抓住白蕙的胳膊,聲音嘶啞地說:「你……相信我……」 腳步聲已到客廳門口,白蕙下決心掙開西平的手,就在方丹出現之前,一轉身從客廳門裡走進後花園中去了。 接下來的幾天,丁文健父子處於極端的繁忙之中。他們既要料理蔣萬發的後事,又要重新為同業聯盟的事奔忙。因為確有幾個同行業主被蔣萬發的死嚇壞了,表示不願再參加聯盟。 西平比父親更忙,他要認真地追尋兇手,無奈兇手雖然特徵明顯,名姓也知道,但他向警方提出要緝捕二人歸案,卻處處碰壁。事情很清楚,日租界巡捕房在包庇那個名叫龜田的兇手。 西平天天一大早就出門,直至深夜全家都睡下才回來。萬發死後,雙重的自責幾乎把他壓垮。但他畢竟是一個堅強的男子漢,繁忙而沉重的工作負擔倒幫助他的精神得到某種程度的解脫。 白天他全身心地投入各類事務之中,極力不去胡思亂想。但每當夜深人靜,躺在床上,他的心就被痛苦撕裂了。他常常一遍遍地呼喚著:「蕙……蕙……」眼前總是浮動著白蕙那可愛嬌美的倩影,默默地呼喚那個他深愛的姑娘。但他又悲痛地感到,白蕙對他來說,已是可望而不可即了。 他幾次想把萬發死前所提出的要求,以及他無可奈何被迫答應的苦衷,告訴白蕙。但他實在沒有勇氣。他知道,白蕙一聽說這些,就會從此遠離他而去。他簡直不敢想像,倘若果真這樣,那麼生活對他還有什麼意義。百般無奈之中,他竟產生出一絲幻想:說不定這只是一場惡夢,說不定會出現什麼奇跡,那時候他又自由了,又有權利和他的蕙相親相愛地永遠廝守在一起。 但是,他有時又會咬牙切齒地痛罵自己:「你還要讓她蒙在鼓裡,昧良心地接受她對你的撫愛,你太自私了!」 於是,每天每天,他既渴盼見到白蕙,又怕見到白蕙。白蕙的身影、笑貌和話語不時闖入他心中,困擾著他。但當白蕙真的站在面前,他又不知說些什麼好。 家中另一個被白蕙所困擾的人,是西平的母親方丹。 偵探事務所把調查結果報告方丹後,方丹讓他們繼續追蹤偵查。她自己也更密切地留意起白蕙來。 她不止一次地瞥見過西平與白蕙在一起時親熱的形狀。每當這時候,她就會心跳加速,臉上象發燒般佈滿紅暈。這跟中國一般的母親似乎不大相同,但方丹確實是一個非同尋常的母親。她真怕自己終有一天會控制不住,有失體統地衝過去把白蕙從兒子身邊拉開。 但方丹畢竟又是見過世面的女人。她還是成功地克制住了自己,而且能做到一點兒不露聲色,照樣對白蕙客客氣氣,恰到好處地掌握著一個高貴的女主人與家庭教師之間應有的分寸。 後來,她接到吳清雲住院的消息。包打聽還就吳清雲享受的條件和住院費用向她作了分析和提醒。那一天,她幾乎在屋裡踱了整整一夜。強烈的渴望報復的情緒控制著她。雖然她尚無證據可以證明此事與丁文健有關,但直覺告訴她,這件事很難與他無關。多少年來,那個與她有奪愛之仇的女人,在她方丹的視線裡消失了,誰知現在竟然又有人敢完全漠視她的存在,而施惠於那個女人,這是她絕不能允許的。 「那麼好吧,就讓那個與你相關,可以說是錯誤地來到這個世上的人,來替你贖罪吧。何況她還想奪走我的兒子!」 真不知道是一種什麼樣蠻橫不通的邏輯,方丹卻覺得自己理直氣壯,振振有詞。天下的人,天下的事,就是如此難以捉摸,無可理喻。 當丁文健把蔣萬發臨死時的情景告訴她時,她腦子裡首先想到的是:哪能這樣強制西平?這樣的婚約豈能算數?但一轉念她就想到,這倒是對付白蕙的絕好機會。雖然文健關照,此事暫不要聲張,多勸勸西平,等他真正情願後再對外說,但方丹並不想這麼做。 那一天,方丹親臨吉慶訪蔣宅,去看望繼珍。剛安葬了父親的繼珍,先是受寵若驚,而後就嚎陶大哭。可是當方丹對她說,為了幫助她排除喪父之痛,特邀請她以未婚兒媳身份去丁家小住的時候,她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當時,方丹看她這副忽哭忽笑、輕浮淺薄的樣子,心裡不免厭煩。她從來就覺得繼珍俗氣,不雅,根本配不上西平,也很難成個好兒媳。她內心十分稱讚西平的眼光:論相貌、論氣質、論修養,白蕙無疑是萬里挑一的人尖兒。繼珍與她比,不啻天壤之別,連一個小指頭都不及。她這次之所以親自來邀請繼珍到家小住,說實話,並不意味著她認定繼珍與西平的婚事最終能成。從現在到結婚,還遠著呢。 「再說,」她心中暗忖,「即使退一萬步,西平果然娶了繼珍,那也不壞。那樣,西平的心也就絕不會全部撲在妻子身上,做母親的也就不會完全失去兒子。」 所以,她盤算來盤算去,倒寧願接受繼珍,而放棄白蕙。白蕙的來歷太可恨,白蕙的魅力太可伯。她本能地感到與白蕙勢不兩立,雖然她又覺得白蕙實在美,實在可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