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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禹禎    


  第二章

  走出辦公大樓,陽光仍是耀眼奪目,每每從搖曳生姿的綠葉中看見地面上斑駁的圖形,心芸的心就為之雀躍。

  她喜歡有陽光的日子,尤其早上起床看見太陽初升,不用鬧鐘叮鈴叫,她便以很快的速度梳洗一番,然後拿張椅子坐在陽台前,看著早報、喝杯咖啡,那種享受可是她一天中最快活的事。如果碰到下雨天就完了!她的心情可是跌入谷底。不論是擠公車或是搭電梯,她總是繃緊一張臉,厭惡的咒罵下雨天的濕黏。

  「你有親人在台北嗎?」心芸關心的問道。

  只見硯倫皺著眉,搖著頭緩緩說道:「我是個——孤兒。」而後轉頭看向身旁的她,「我並不想搏得同情,所以始終不曾告訴你。」

  「那為什麼現在願意告訴我了呢?」心芸不解的看著他。

  「朋友貴在相知,況且孤兒並不是我願意選擇的。」他的眉頭皺得更緊,心裡許多的無奈,似一波又一波的浪潮打在身上那般的疼痛。

  「我很抱歉……」她搓著手,不知所措的低頭看著腳尖踩在每個紅磚上。突然,看著他停在一家裝演設計得極為新穎的咖啡屋門前。

  「我們進去喝個咖啡吧!」心芸熱情的邀約,拉著他走了進去。

  「許久不曾享受這種奢侈品。」他們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只聽見硯倫喃喃的說道。

  心芸從以前到現在,日子是再單純不過了,如果有什麼複雜難解的問題也只是與後母——瓊姨間的不和。而今天的此刻,她竟然大膽的與一位不算陌生,卻有著傷害罪名的前者面對而坐,這種感覺真有些瘋狂,而她竟被這種瘋狂的舉止感到意外的興奮。

  硯倫看著她,不解她何以面對有前科的自己非但沒有被震懾,反而給予他前所未有的關懷,他的心激動不已,在這世上除了母親以及孤兒院院長沈姨外,其他的人也只不過是他生活中的過客,從大學畢業到服完兵役至今,知己有幾人是可以屈指一算的。

  而今,面對這彼此不算熟稔亦不陌生的朋友,她完完全全沒有排斥的神情,或者睥睨的言詞,這些感受讓他的心溫暖了不少。突然,他像想到什麼似的輕聲問道:「為什麼你要將自己比喻的如此醜怪?是怕有人對你有非分之想嗎?」

  心芸聽了咯咯的笑個不停,因為這樣形容人的外表,不僅可以表現她的文學造詣,更可以擺脫對方對她的遐想,這一舉兩得的創舉怎麼可以獨享,理所當然也得與好朋友分享嘍!

  「才不是呢!只是人都有幻想,我怕有朝一日,你我見了面,才發覺我並不如你想像的,那麼你的失望可能變成我的自憐。」

  「能與你做朋友,已經是我三生有幸,何來的挑剔?」硯倫微一停頓,剛好侍者端來兩杯味道濃郁的黑咖啡。

  「事實上,人的美醜只是個面具,你的心才是讓我對現實社會裡多了一些信心。」硯倫相信她不會是個愛慕虛榮的女孩,希望從別人的讚美中得到滿足。「不要在我身上發掘問題,說說你,好嗎?」心芸聳聳肩,她可不願成為靶心,美與醜的問題只是個見人見智的看法。

  「你打算今晚去哪呢?」心芸端起桌上的咖啡啜了一口,這才發覺還沒有加糖,難怪味道挺苦的,於是從桌旁拿了白砂糖,加了三湯匙放進杯裡。

  「目前還沒想到,也許為了省錢,可能找個便宜的旅舍住一晚。」他放下咖啡杯,看著心芸道:「我想,今天我這副模樣一定把你嚇壞了。」

  「何以見得呢?」心芸自認自己不是溫室裡的小花,不會那麼輕易被嚇到的。

  「哇!看著你翹得老高的下巴,彷彿像只被挑釁的鬥雞,準備找人打一架似的。」

  「這很難說哦,不是找人打一架,就是比畫一番口水功呢!」

  硯倫被心芸這麼一說,整個人都愣住了,「什麼是口水功』?」他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你太遜了吧!要是將心中不爽的牢騷話一古腦的吐出,如此口水不就到處亂噴了嗎?」

  哈、哈!硯倫不知自己有多久沒這麼開心的大笑,突然他好喜歡眼前的這位女孩,不是因為她的美,而是她的純真率直。

  「別再笑了,你今晚要替我省錢呀?」

  果真,又是一句無厘頭的話題,他真搞不懂這個女孩下一步是要說些什麼,於是一臉的狐疑看著她。

  只見心芸氣定神閒的道:「笑飽了,晚餐不就省下嗎?」

  硯倫呆愣了片刻,忍不住又哈哈大笑,無視於旁人投來的衛生眼。

  心芸微笑的望向他,事實上她是若有所思。她不懂何以第一次的見面,竟有著多年未見之感,與他在一起不需要任何的掩飾與心機,那幼稚的想法也不怕他取笑,悠遊自得的輕鬆是她甚感驚奇的,這種奇異的感覺是溫馨且令人流連忘返的。也許是彼此寫了近一年的信所產生的吧!心芸如此的想著。

  記得她之所以會提筆寫信給他,最主要是他的文章受到多數人的讚賞,記得有次在課堂上,「成本會計」教授居然稱讚硯倫在報上所寫的小品文,他認為這個年輕作家可以做為她們的榜樣,於是鼓勵大家,雖要相信命運,卻不要被命運所主宰。

  也因在報上看了他的文章後,一時衝動的寫了一封信給他,沒想到他很快的回信,就這樣,兩人這一通信就將近一年。

  而她這個舉動,如果讓瓊姨知道的話,可能會遭來一頓奚落,甚至更別指望硯倫能到公司上班了。對於硯倫要到公司上班的事,她曾向父親提過,她謊稱那是同學的哥哥,所以沒有遭到拒絕,她可是不想告訴父親真相而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再加上公司也急著徵人,不然她不可能在信中提起毫無把握的事。

  硯倫安靜的看著她,又將眼睛望向窗外,想著時間在他們身上似乎是用滑的快速溜過,不然寂靜無聲的夜幕,此刻怎已翩然的在他們眼前招手?

  看著外頭的霓虹燈亮起,街上的行人、汽車、摩托車的擁塞,四周的辦公大樓已點亮了燈火,他感到一陣茫然,那何去何從的無力感又再次襲擊而來。他身上的錢是獄警老高硬塞給他的,再加上自己存的稿費,而這些能撐多久?他真的有些擔憂。

  他覺得他離開外面的世界已經很久了,突然感覺無法適應。摸著消瘦的面頰,覺得自己好像變得有些蒼老,週遭的人、事、物似乎與他無關,只有眼前這個女孩,能讓他激起一些希望。

  看著她,他的內心深受感動,在他入獄及出獄的這段日子裡,命運之鎖似乎將她與他緊緊的相連似的,然而往後的日子裡——在這詭譎多變的人生中,她是否仍會如最初般的給予溫馨的安慰與鼓舞,他惶恐著……

  心芸帶著他坐公車到士林夜市,品嚐著每個攤位的美食,每次兩人總是為了搶著付錢而惹來旁觀者的不解,最後協議各付各的才算勉強收場。

  然後來到一條有著許多服飾店和鞋店的街道,硯倫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他看著架上擺設著各式各樣的鞋子。

  「我們進去看一看,好嗎?」他徵詢心芸問道。

  「好呀!捨命陪君子。」

  走進店裡,他在店裡巡視了半天,最後還是心芸替他選了一雙咖啡色皮鞋。他試穿時看了一下標價——一六○○元。

  好貴!他心想著。長這麼大,他可是從沒穿過這麼貴的皮鞋,然而穿在腳上的感覺的確很舒服。他的腳在鞋子裡動了動,最後還是決定放棄。於是勉強挑了雙便宜、樣式看起來頗新的皮鞋穿在腳上。店員收了錢,便將他那雙破舊的鞋子放進一隻紙袋裡遞給他。

  當他們走出店門,硯倫才道:「有些東西好像貴了一點哦!」

  「現在物價指數上漲,有些東西是比以前來得貴些。」心芸盯著硯倫的新鞋,心想自己太過疏忽了,以他目前的經濟狀況是不容許他花費太多錢。

  「等一下我買件衣服送你,你會介意嗎?」她小心翼翼的問道。

  只見硯倫停下腳步,凝視著她的眼神許久,此時此刻他幾乎迷失在那雙充滿著溫情的眸子裡。他好想握著那雙纖柔的手,向她說聲謝謝。可是,他不能這麼做,他怕他的魯莽毀了他的友誼。

  「我會介意。」他婉拒著,「謝謝你的好意,真的!」

  只見心芸的神情流露著失望,「可是你沒有……」

  「別擔心,我還有足夠的錢,你看!」他從口袋裡掏出一些錢給她看,大約有四、五千元左右。

  然而這一點錢怎麼夠用呢?她替他擔憂。「把錢放進口袋裡,這條街每天都是這麼多人,扒手總是混入其中,所以還是謹慎點!」

  硯倫乖乖的將錢放入口袋裡,向前走著,「心芸,我們現在要去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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