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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楊眉    


  「你笑得挺開心的嘛。」任翔警告意味濃厚的嗓音瞬間奪去她自得的微笑,她低下頭,適度扮演著懺悔者的角色。「對不起,」她甚至連嗓音都變了,細緻微弱有如待罪羔羊,「我並非有意造成這不幸的結局。」

  「不幸的結局?」

  「她要求跟你分手,不是嗎?我真的很抱歉。」

  「啊,那個。」任翔絲毫不以為意地聳聳肩,執起茶壺為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口飲下。「我早想擺脫她了。多謝你今晚這場戲讓我能免於主動開口。你知道,我一向自詡騎士,」他朝她眨眨眼,「為保持紳士風度總不好意思主動甩掉女方吧。啊──」他一面伸著懶腰一面走回客廳,「這一次你總算幫了大忙了,春蘭。」

  她倏然揚首瞪向他好整以暇的背影,「是曉、蘭。」

  「你說什麼?」

  她衝向他面前,「我的名字──曉、蘭。」

  他不慌不忙地皺起眉,「曉蘭──不是春蘭嗎?對不起,你的名字沒什麼特色,實在難記得很。」

  曉蘭知道他有意激怒她,也不停告訴自己千萬別中他計,無奈怒火就那樣被撩起,「這是你自己取的名字。」

  「我取的?我怎麼會取這樣一個名字呢?」他假作無辜地打量她,「你全身上下,橫看豎看,怎樣也不像一朵蘭啊。」

  她啞口無言。

  「對了,管家,你不打算收拾一下這一團混亂嗎?」他指著地板,「為免刺傷你玉手,我建議你先拿掃帚把碎片掃一掃,然後再用抹布擦乾淨。」

  「我知道!不需你來教我。」

  「原來你知道?」任翔恍若大吃一驚,「我倒不曉得自己聘了一個有經驗的管家呢。是我失禮了。那麼,你慢慢收拾吧,我先回房休息了。」說著,他舉步邁向二樓,忽又回過頭來,「順便告訴你一句,你煮的咖啡太淡了,恐怕不合我口味。不過不曉得廚房那鍋雞湯怎樣?我可也不喜歡太鹹哦。」他一面調侃,一面拋下一抹足以迷死所有女人的淺笑。

  只有我不會被迷惑,全世界的女人都會臣服在他方纔那抹價值連城的微笑之下,但曉蘭只覺一陣強烈的怒意。這輩子自己曾經對一個人比這個傢伙還更生氣嗎?她不記得。就算記得也絕對沒有吧。她咬著牙,強忍想要爆發的衝動。

  ☆ ☆ ☆ ☆ ☆ ☆ ☆ ☆ ☆ ☆ ☆ ☆ ☆ ☆

  任翔倏地打開眼簾,並立刻坐直身子。

  多年的訓練養成他超人一等的警覺心,只要有一絲風吹草動,即使在沉沉睡夢中他也能迅速清醒。

  他如鷹般銳利的眼神掃射四周,卻找不著讓自己悚然驚醒的原因。他的臥房一片漆黑,靜得連針落地的聲音都清晰可聞。究竟是什麼鬼,膽敢打擾他正與美女纏綿的美夢?他不明就裡地思索著,終於靈光一現。

  一定是她!他暗暗詛咒著,翻身下床、披睡袍、出房門、下樓梯。果然,廚房的燈還亮著。這麼晚了她還在廚房做什麼?他怒氣沖沖,大跨步進了廚房就要開罵。映入眼簾的景象及時讓他縮了口。

  她坐在那兒,低垂著頭靜靜蜷縮在廚房一角,披著長髮的肩規律地起伏著。

  「我的老天!你該死的在哭嗎?」他大皺其眉,嗓音是剛睡醒的沙啞。

  她彷彿終於驚覺有人靠近,靜默數秒,勉強抬起頭來,「沒有。怎麼可能?」

  「你的眼睛是紅的。」

  「那是因為我想睡了。」

  「為什麼不去睡?」

  她咬唇不語。

  她不說他也明白,任翔掃視四週一圈,堆滿鍋碗的水槽、流理台上還冒著蒸氣的咖啡壺、以及孤伶伶躺在她腳邊的咖啡杯。傻瓜都看得出她在做什麼。他只沒料到她自尊心如此之強,為了練習煮好咖啡熬到清晨四點還不睡。「結果還是失敗了。」這不是一個問句。

  她沉寂良久,終於輕聲開口,「我會成功的。」語氣不容置疑。

  「妳倒有自信。──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哭呢?」

  「我說過我沒哭!」她倔強地瞪他,「只是因為太困眼眶才變紅。」

  「那鼻頭呢?我倒沒聽說太困也會讓鼻尖變紅。」他似乎有意逗弄她。

  「你非要如此嘲弄我?」她語音顫抖,不知是因為憤怒或委屈。

  任翔心一動,不覺蹲下身子伸手抬起她下頷。

  她沒有迴避,黑眸一片水汪汪,映著他震驚不已的火花。他劍眉一蹙,不覺視線一落,躲開她倔強的眸子,定在她還留著淡淡細痕的頰。那兩瓣頰──已褪了原先醜陋的紅,顯得晶瑩剔透起來。

  沒錯,以他豐富的女人經驗評斷,她絕對是個美人。任翔肯定地想,而這個認知讓他大大不悅起來。更讓他無法釋懷的,是他的心竟因她這番表面倔強實際卻楚楚可憐的模樣動搖起來。「這是某種苦肉計嗎?」他語音沙啞。

  「什麼意思?」

  「別以為這樣我就會一直收留你。」他靜靜地,「我任翔可不是那種因為女人流幾滴眼淚就舉雙手投降的濫好人。」

  「我無意爭取你的同情!」

  「那就別三更半夜不睡覺,故意折磨自己!」他終於鬆開她下頷,拿起她腳邊的咖啡杯飲了一口,「這咖啡還是一樣難喝得要死。看來你大概是沒這方面的天分吧。」

  「你的意思是──要我離開?」

  「在此之前,我會先查出你的來歷。」他站起身,「放心吧,我一定會找到你的家人,不會絕情到將一個失憶女子丟在台灣的。」

  「別找!」她驀地尖聲一句,反應激烈地拉住他睡袍衣角。

  他揚眉,「為什麼?你寧可一輩子不知道自己的來歷嗎?」

  「別找。」她固執地重複,無法解釋忽然襲上心頭的強烈恐懼感。

  「為什麼?」

  「求求你。」她說不出理由,只能咬牙懇求他,「請你再收留我一陣子,──我保證不超過一個月。」

  「一般人失去記憶都會憂心焦慮,拚命想找回自己,可是你的情形完全不是這樣。」他凝眉沉思,「相反的,你似乎還很害怕回想起過去一切。為什麼?」

  她啞然無語。為什麼?自己究竟有一個什麼樣的過去?為什麼她讓她潛意識地想逃?難道這過去真如此不堪?

  「就一個月。」任翔終於允諾,雖然他幾乎甫一出口就後悔了,「一個月後可不許你再賴在這裡。」

  「一個月。」曉蘭輕聲許諾,鬆開他衣角,怔然望著他遠去的背影。

  一個月後,她該何去何從?

  ☆ ☆ ☆ ☆ ☆ ☆ ☆ ☆ ☆ ☆ ☆ ☆ ☆ ☆

  今天是第七天,今晚是G女。曉蘭一面在廚房煮著咖啡,一面掐指算著。

  她真佩服這男人的能耐,他還真每晚帶不同的女人回來呢,一天一個,絕不重複。那些女人究竟中了什麼邪?竟會為這種男人神魂顛倒!更可笑的,她們總會相信他的甜言蜜語,以為自己是他唯一所愛。即使明明知道自己只是他眾多情人中的一位。

  他究竟是用什麼手段誘這些女人甘心臣服的?

  並那不干她的事,只是當他每晚都帶不同的女人回家時她忍不住會如此猜想。他帶她們回來,與她們在主臥房激烈纏綿,聲響足以震動兩層樓,然後在清晨親自送她們回府。

  夜復一夜。偶爾她會有種錯覺,認為他是故意如此做,以便讓她無法忍受而自動要求離開。我才不會因此認輸。她甩甩頭,執起咖啡壺將黑色的液體注入杯裡,一陣濃醇的香味侵入她鼻頭。

  不需親自品嚐,她肯定這次一定煮得相當成功。事實上,近兩天她煮咖啡的技巧幾乎已達職業水準,就連以嘲弄她為樂的任翔也在今早承認她確實大有進步。

  至今仍忘不了當時的雀躍。曉蘭承認,他今早微帶不情願的讚美相當令她開心,第一次覺得自己是有用的,尤其是出自他的肯定。他的認同對她十分重要。曉蘭捧起托盤,以一個管家的步伐走進客廳,既輕悄、又沉重地足以提醒主人她的來臨。

  眼前的情景令她訝異。

  第一次,她沒有在端咖啡進客廳時不小心打斷一對璧人熱切的纏綿。相反的,任翔與G女分據兩張沙發,正規規矩矩地聊著天。她在兩人面前放下托盤,抬起頭,第一次接觸到女人對她的微笑。那微笑,曉蘭看得出來決不是出於嘲弄或諷刺,而是絕對真心的。那微笑美得令她一愣。

  「妳好。喝杯咖啡?」

  「謝謝你。」G女優雅地說,「我自己來就行了。」好奇的眼眸打量她,「妳是──」

  「任先生的管家。」

  「任先生請了管家?」她轉向任翔。

  「非正式的,還在試用期。」

  她轉回來,唇角依舊漾著淺笑,「敝姓魏,」她伸出手,「魏巧瑩。」

  「請叫我曉蘭。」曉蘭回應她的握手,立刻在心中替這位氣質高雅的美人打了滿分。一邊將懷疑的目光調向任翔,他帶這樣高尚的淑女回來有何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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