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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岷江月    


  「尹翔文三歲了。」

  她正想繼續說的時候,翔文喃喃的說:「那一年,被一個叫雷依斐的給拉到河裡去。結果兩人差點淹死,回家後又是一頓好打,還被關在祠堂一晚。這是我第一次覺得世界上真的有鬼存在。」

  「我什麼時候把你拉到河裡去?」依斐楞楞地問。

  翔文笑了笑。「你真的忘記了?那時我們去偷了隔壁阿福伯的西瓜,結果你沒拿好,掉到河裡去,你立刻就把我一起拉到河裡去,要攔截那顆西瓜。」

  「……」依斐不語,她想起來了,但仍不甘心地瞪了翔文一眼。繼續點第四根蠟燭。

  翔文看著那第四根蠟燭的光亮了起來。

  「那年我第一次逛夜市。一個自稱是我表姊的人,因為沒抽中小貓,就把我好不容易抽中的小貓給搶走了。用的理由就是:『我是你表姊。』」

  「尹翔文,你這個人真的很灰色,只記壞事,不記好事的呀!」依斐嘟了嘟嘴。

  依斐繼續點上第五根,翔文看著被點燃的蠟燭,繼續說著。

  「這一年,雷依斐搬到台北,我記得我哭著要跟著你住到這兒來,我爸媽攔著我,說長大才可以。」

  依斐看著第五根蠟燭說:「我也在這一年上小學了,我們在南投山裡組成的山寨同盟,也變成夏天才有的臨時組織。」

  依斐插上了第六、第七根蠟燭。

  「以後每一年,我都在期待暑假的來臨。」翔文轉頭看著依斐。

  依斐微笑:「我也是。」

  要點上第八根蠟燭時,依斐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

  翔文看著依斐停住的動作,知道她也想到了那一年發生了什麼事。

  許久之後,翔文伸出了手,把依斐手上的打火機拿過來,將第八根蠟燭點上。他的手有點顫抖。「這一年,爸發現了我不是他的親生兒子。」

  他又點上第九根。「這一年,我爸媽在我生日那天正式宣告離婚,我再也不叫尹翔文,而改名叫丹尼爾。」

  依斐有些同情地看著他。

  翔文並沒有抬起頭來,依斐默默不語地看著他。

  夜深露重,依斐突然覺得有些寒冷,她站了起身。「你等一下,我突然覺得好冷,我去拿棉被出來。」

  依斐進房間裡,想將棉被搬出來,想了想,因為要和翔文一起蓋,於是她又走到隔壁爸媽房裡,拿出雙人棉被。

  依斐拿著棉被出來,就發現翔文正低著頭,雙手捧著臉。她再走近,赫然發現,一向不抽菸的翔文居然左手拿著一根菸。

  她靜靜來到他身邊。

  「你不是每次都罵我會得肺炎?怎麼自己還抽?」話語是責備的,但口氣卻是輕柔且溫和的。「而且,你不是早就把我的菸都丟了嗎?」

  「……我知道你偷藏了好幾包,放在廚房櫃子的糖罐後面。」

  依斐失笑。「你真瞭解我,我特地找你不在的時候藏的。」

  翔文也笑了起來。「那是因為你藏的地方很沒創意,我爸以前也喜歡藏在那裡……」

  突然講到不願提的一個人,兩方又頓時沉默了下來。

  ☆ ☆ ☆ ☆ ☆ ☆ ☆ ☆ ☆ ☆ ☆ ☆ ☆ ☆

  翔文默默地,將蠟燭一根一根插上,在插第二十根時,翔文突然說話了。

  「今天,我告訴我父親,在這一次的聯絡之後,我就會正式斷絕與他的父子關係。」

  依斐聞言一陣愕然。

  「你說什麼?!」

  翔文轉頭,看著依斐。因為太過壓抑,反而顯得沉靜,許久,他才緩緩地說:「依斐,你不是總罵我不能體諒我的父母?」

  「我只是覺得,父母也是凡人,也有犯錯的時候。」依斐反駁地說。

  「那一夜,十年前的生日那一夜,我們在山洞被大人發現後,你就被姑姑姑丈帶回台北了。」

  「對,我記得我回來時,我一直問他們你的消息,可是爸媽都不肯說。為了這個,還和我爸媽鬧了好幾天的脾氣。」

  翔文苦笑。「姑姑姑丈是好人,或許是不想道人是非吧!」

  「所以你只知道,我不是我爸的小孩?」

  依斐點點頭。

  「我是我母親借別人精子所生的小孩。」翔文的聲音有些壓抑的痛苦。

  依斐怔楞。

  翔文繼續說著:「當時,我父親非常想要一個孩子,伯父們給我父母很大的壓力,他們結婚五年,一直都沒能懷孕。我父親好幾次都很沮喪,母親也很難過,於是她到她的一位醫生好朋友那裡檢查。她一切正常。但我父親礙於男人的自尊不肯去,於是母親瞞著父親,偷偷將父親的精子送去檢查。結果是我父親的問題。父親根本生不出孩子。母親很難過,但不敢告訴他,於是母親的好友醫生建議,利用別人的精子來人工受孕。母親同意了,於是生下了我。」

  依斐驚訝地說不出話,難怪自己爸媽什麼都不說。

  「可……可是,這樣看來,小舅媽沒有任何的錯啊……」

  翔文繼續苦笑說:「於理而言,我母親是沒錯,但於情而言,她的確是欺騙了我父親。」

  依斐不能點頭也不能搖頭。

  翔文繼續說著:「母親生下我之後,父親非常非常地疼我,但是,因為有一次我出了個小車禍要輸血,父親想輸血給我時,居然他的血不能給我。」

  「為什麼,你和小舅的血型不是一樣的嗎?」

  翔文苦笑:「我母親可能當初就是想血型一樣,我父親一定不會發現,但我的血型是A型Rh陰性,這是有強大遺傳性的。父親有一點疑心,就做了檢查,生日那一天,父親所接的電話,就是DNA檢驗所打來的。」

  翔文深吸了一口氣:「一開始父親暴怒,根本不聽母親的解釋,而後,他知道真相,也許因為心裡難以接受,他一下子對我很好,一下子對我很壞很壞,好幾次在大雨之中把我趕出家門,但又突然把我抱回去大哭。那三個月,我真的很混亂,也很受傷。」

  依斐看著翔文,心中有著無限的憐惜。一個九歲的孩子,怎麼能禁得起父親這樣反覆無常、忽冷忽熱的對待呢?

  翔文繼續說著:「而後,父親覺得待在台灣的壓力實在太大,於是與母親協議住到美國換個新環境,一切重新開始。但當時的我,只想來找你。」

  「所以你離家出走來找我,還給我了一個熊熊鑰匙圈。」

  「對,我當時只想跟你在一起,我甚至幻想著,最好姑姑姑丈可以收養我,這樣我就可以遠離父母:水遠跟你在一起。」

  依斐笑說:「你現在實現了心願,住到我們家了。」

  翔文低了低頭,沒有回應依斐的話,只是繼續訴說著往事。

  「到了美國,前兩三個月還好,但後來,又恢復了在台灣的狀況。大概是第八個月還是第九個月時,父親又發作,把我丟出紐約的家,大叫著不想再看到我,並將門鎖上。當時我又餓又累,只想坐地鐵去市區媽媽的公司找媽媽。但中途,我被一個拐帶小孩的黑人綁架,等警察找到我已經是三天後的事。」

  依斐看著翔文,不敢相信這種像電影般的情節,會發生在他的身上。

  「母親再也不能原諒父親,訴請法院離婚。於是在律師那裡,我是最後一次看見父親,直到今天。」

  依斐執起翔文的手,安慰地說:「小舅媽很偉大,保護了你,也照顧你。」

  「偉大?」翔文冷笑了起來:「是,她真的很偉大,原先,我也這麼認為,覺得一切都是父親不好。但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母親在美國那一年,因為與父親一直都有疙瘩,她其實已經另外有情人了,就是當初的那位醫生朋友。而如今,她要與這個醫生朋友再婚了。」

  依斐沉默了一下,才說:「小舅的狀況這麼糟糕,小舅媽會愛上其他人是情有可原,你不應該怪她。」

  「如果是任何其他人,我都會祝福我的母親。」翔文痛苦地低下頭。「但他不行……他是我的親生父親。」

  依斐楞傻,她聽不太懂。「什麼意思?」

  「他是我的親生父親,當初提供精子給我母親的,就是他。」

  「怎麼會?精子銀行不是不可以透露捐贈者的名字嗎?」依斐驚駭。

  「那個男人根本存有私心,他從年輕時就暗戀我的母親,我母親當時愛的是我父親,所以當我母親為了這件事情求助他時,他居然利用了這個機會,將自己的精子給了母親。」

  「他……你的親生……」依斐也已經不知該如何稱呼那個人。「這一切都是故意的嗎?小舅媽不會覺得自己被欺騙了嗎?」

  「他對我母親真的很好,對我也曾經很好,但當我知道真相時,我再也不能相信他。於是他們再婚的那一天,我沒有參加,買了機票坐回台灣。」

  翔文將臉埋進手掌中,寬闊的肩因為極度痛苦而顫抖著。

  依斐萬分疼惜,上前將翔文摟進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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