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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綠淇 看著她梳發,衣袖下微露出細白的手腕,讓他背脊微微發汗。「前天跟胡老爹背柴上街時買的。」 聽到胡老爹三個字,月憐微覺黯然,又梳了一會兒頭髮,才繼續問道:「這梳子做工這麼細,不便宜吧?」 「很便宜、很便宜,只是木梳而已,我還怕妳嫌它太樸素。」他自己倒是一眼就喜歡上那刻在梳面上的小小月亮,這才買了下來。 月憐搖頭。她雖在儷人園裡看多了華貴的寶玩飾品,但那些東西沒有一樣是真心挑選的,也沒有一樣屬於她。 把梳子輕輕平握在雙掌掌心,她輕笑:「我很喜歡,謝謝你,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你那句『烏黑美麗』……不會是故意取笑我發黃吧?」 「不是不是,絕對不是!」他趕緊搖頭,又趕緊補充道:「妳的頭髮雖然不是很烏黑,但又軟又細,就像堆起的雲一樣,也很好看啊!」 「是嗎?」她心不在焉地抓起一撮髮絲拿到眼前。 「再說,妳的髮色也沒什麼不好,曬多了太陽就會這樣嘛,看起來反而顯得……顯得……活潑健康。」背上冒汗,他在說違心之論了。 「這不是太陽曬的,是小時候營養不良。我是朱袖從一戶富人家中偷偷帶出來的,朱袖說她第一次看到我時,八歲的我看起來像只有六歲。」她自他手中接過絨布盒,把梳子放了進去。 「咦?」他沒聽她說過。 「她還說,那時的我瘦小得很,她把我偷偷藏在竹編的衣箱裡,箱子都還能用單手拎起來。」她補充道。 「不……」他下是懷疑她營養不良的程度。「妳說朱袖把妳從富人家中拐帶出來?為什麼?她是有名的花魁娘子,不需要靠勒贖來增加收入吧?」 「……你是認真的嗎?如果是的話,我就要揍你了。」 她圓眼微瞇,瞪得他連連搖手: 「當然不是,我……我是說笑。」 她慢慢收回了凌利的目光,繼續說道:「朱袖說,我在半夜跑進她睡房裡偷東西吃,她看我瘦得可憐又餓得厲害,心軟得不得了,就叫我藏在衣箱裡,把我帶回了儷人園。」 「那妳……怎麼會跑進那戶人家裡去?妳的爹娘呢?」富戶人家的孩子,絕不致跑進客人的房裡偷東西吃。 「我不是偷跑進去,我是在那裡出生的。我娘是府裡的丫鬟,失身於那家的少爺之後生下了我,沒幾年就發瘋了,後來投井自盡。我娘死後,府裡再也沒人理我,只有幾個傭人偶爾想起我來,給我一點吃的。就這樣過了兩年,我才遇到朱袖。」 莫十五聽得心驚肉跳。「那個少爺……妳……妳爹呢?他也不理妳?」 「我不記得,我只記得我從沒跟他說過話。」見他一臉苦瓜,她笑道:「別這麼同情的樣子,我那時還小啊,這些都是朱袖跟我說的,我實在不記得了。」 她抱膝,眼神平和,像在說別人的故事:「唉,我剛到儷人園時,不但說話不清下楚,還笨手笨腳,不知道給朱袖添了多少麻煩。」 八歲了還說話不清不楚、笨手笨腳?莫十五覺得鼻子酸酸的,用力皺了兩下。 提到朱袖,月憐眼神流露出孺慕,微笑道:「我雖然不記得那時的事,但隱約有印象。在黑黑的房間裡,有個很香的姐姐對我笑,給我東西吃,還不怕我又臭又髒,讓我坐在她膝上。」 他暗捏自己的掌心。這麼小的幸福,她一直當寶貝,放在心裡藏著嗎? 「朱袖對妳真好。」見她沉在回憶中的笑臉幸福得如同作夢一般,剛才浮起的那股酸意從鼻子肆虐到眼睛,他現在連心口都酸得發軟了。 「是啊,她一直對我很好很好……雖然到儷人園之後,她沒有再像第一次見面時那樣抱我,但是她教我很多很多事情,讓我待在她身邊,教我讀書寫字,帶我賞花品酒,還常常說很多故事給我聽……」說著說著,她抿起了嘴唇,鼻頭微皺,像在忍淚。「我好想她。」 朱袖帶著小小的她離開了那個封閉的黑暗世界,給了她無比的溫柔和疼愛,她真的好捨不得離開啊…… 「不要想她!」莫十五忽然大喊出聲。 「什麼……」月憐被嚇了一跳,見他手臂微動,她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後,一股不滿浮上心頭:「你凶什麼?我……我想她也不行嗎?」 「我的意思是……」他吞了吞口水,見她又後退,索性不忍了,一伸手把她已經貼緊山壁的身體攬進懷裡,壓抑道:「我的意思是,既然已經離開了,就不要想她,不要想回儷人園!那種……那種地方不好……妳縮什麼?不要縮!我有那麼凶嗎?」 莫十五略略鬆了手臂,低頭望向在他空間有限的臂彎中努力往後縮的月憐,剛好對上她已經泛紅的眼眶。 他歎口氣,再把她摟近,力道放得輕柔,卻不再讓她逃避。「妳說第一次見到朱袖時,她把妳抱在膝上……進儷人園以前的事,妳只記得這一件吧?」 他的聲音因刻意壓低而顯得溫柔小心,她停止了掙扎,輕輕「嗯」了一聲。 「她那時抱妳,妳覺得她對妳很好……那我呢?我這樣抱著妳,妳感覺到什麼了嗎?」雙臂感覺她又要退,他加重力道抱緊她,微帶懊惱地說道:「我也對妳好,而且會比朱袖更好!她的心分給太多事,給妳給得不夠多,才會讓妳一直記得著第一次有人對妳好的情景……我不一樣!我會對妳愈來愈好!儷人園裡的生活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我說過要帶妳到處去玩、去看,我會讓妳每天都快快樂樂的,讓妳沒有心思去記以前的事,讓妳不會再想念過去的日子……好不好?」 他幾次都是為了救她而抱她,她總在他小心翼翼的動作中感受到憐惜和緊張;而現在,除了熟悉的憐惜和緊張,她還感覺到……陌生的熱情。 她知道他喜歡她,卻不知道他的喜歡一旦外放開來,會是這樣令她不知所措。 他的語氣又急又惱,簡直像動了怒;他的手臂堅定地圈在她身側,胸腔裡的鼓動連她都聽見了。 他問,好不好? 她把臉埋在他衣襟之中,眼眶的熱意止不住:心口顫得發痛。 「我也是孤兒。」他下巴輕抵住她頭頂,怕看見她哭。「我娘死得早,我爹在我六歲那年被入村劫掠的山賊殺死,師父撿到了我,我那時嚇得連自己名字都忘了,她就幫我再取了個名字,跟著她姓莫,叫十五。」 原來他……也是孤兒。她不自覺地伸出手,輕輕回擁他腰身。 莫十五背脊微微一震,渾若無事地繼續說道: 「我一直嫌師父沒唸書,給我取了這麼個簡單的名字,妳知道嗎?小時候我問她為什麼叫我十五,她居然說因為我是八月十五中秋節生的。真是胡扯!我明明是撿來的孤兒,她連生日都幫我定好了,八月十五吃月餅過生辰,還真方便!」 月憐莞爾,但笑意一出唇畔,就變成了柔聲細語:「我會做豬腳麵線。」 知她未語之意,莫十五心裡一暖,再問:「妳呢?妳的名字是朱袖取的吧?她有沒有說過為什麼叫妳月憐?」 「我小時候也問過,她說,因為是在月夜裡遇見我的,看我實在可憐,就叫我月憐了。」 「憐不是只有可憐的意思……」莫十五搖搖頭,輕撫她的頭髮。「我想朱袖在叫妳月憐的時候,一定想著要好好疼妳,憐惜妳。我啊遇到妳之後,就不再嫌我的名字沒學問了。」 「為什麼?」她抬頭。 他慢慢鬆開了環住她的手臂。 「因為妳叫月憐,而十五日的月亮是最大最亮的。」他用力壓抑心跳,正視她的眼睛:「我的名字搭上妳的名字,就像在說……世上沒有人,會比我更憐惜妳。」 月憐一愣,被他專注的目光鎖得牢牢的,自己竟也移不開視線,只能傻傻聽著他的話語一字字鑽入耳中,剎那間羞得滿臉通紅。 這算訴情嗎?這是訴情吧? 拿名字來作文章好像轉得有點硬……但他認真的表情、憐惜的眼神,卻讓她怎麼樣也笑不出來。 見她紅著臉沒有反應,他有點急、有點慌,更有點對自己笨口笨舌感到懊惱,只能輕輕執起她的手,藉著掌心的熱度,傳遞著、重複著笨拙的心意與承諾。 ☆ ☆ ☆ ☆ ☆ ☆ ☆ ☆ ☆ ☆ ☆ ☆ ☆ ☆ 三天後 汝州臨汝縣縣衙中 官差排排站著,有幾個沒穿差服的生面孔混在裡頭;坐在案旁的師爺拿著筆發楞,看了看端坐在大位上的縣老爺,又看看方才被人推進堂中的一雙青年男女,事出太突然,他實在不知該如何下筆。 知縣倒是立刻進入狀況,驚堂木重重一拍,不怒自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