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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綠淇    


  月憐緊摟著莫十五頸項,聽得耳邊風聲颯颯,感覺他愈奔愈快;而賀連衣踏草追逐的聲音卻也甩之不脫,竟還漸漸接近。

  太重了,真的太重了,他背上背了個這麼大的玉八卦,手上還抱著自己……月憐腦中一片渾沌,心口怦怦亂跳。

  在刮面的風聲中,她隱約知道自己大聲喊了些什麼,莫十五好像也在她耳邊回了幾個字,但她只能聽清楚心口怦咚怦咚的聲響,卻聽不見也記不得自己說的話。

  耳邊的風聲乍停,代之以潺潺的水聲。

  身後就是河流了,河邊繫著僅容一人的小舟,莫十五停在小舟旁,將月憐輕輕放下,不忘側過肩膀供腳傷未癒的她倚靠而立。

  河面反射著粼粼的月光,賀連衣的身形在零亂的光影下呈現蒼白的魚肚色,那對陰沉的細眼,距離二人不到五丈遠。

  賀連衣見兩人已是退無可退,邪氣的笑容中現出得意之色:「想乘小舟逃走嗎?這小舟怕是容不下你們兩個……」

  「停停停,你別說話!」莫十五一邊伸手解下背上的包袱,一邊打斷他:「你一說話我就想笑,今天晚餐吃得挺飽,笑多了對胃腸不好。」

  「你找死!」賀連衣既惱且怒,眼中殺意進生。

  「你看,這個就是你要找的玉八卦唷,又大又重,帶著它還真不好逃命呢!」莫十五把包袱巾微解,露出玉八卦的一角,接近純白的玉色在月光下瑩瑩生輝。

  賀連衣雙眼一亮:「玉八卦!」這麼大一個?

  見他劍拔弩張,似乎隨時便要出手搶奪,莫十五身形一側,把玉八卦提在河面上,笑道:「哎喲,好重喔……我快拿不住了……你別動呀,說不定我一被嚇到,不小心就會鬆手呢!」

  月憐瞪大了眼。

  他以為他在騙小孩嗎?這種把戲能阻得住對方?再說……他總不能真的把玉八卦丟下去吧?那是他師父交代的重托,更是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寶貝。

  「你就鬆手呀,免得我殺你還得投鼠忌器。」賀連衣果然不買帳,腳步慢慢地接近二人,臉上邪笑愈盛。「潛河泅水,在我來說易如反掌,你可知江湖中人稱我甚麼?人稱……」

  「噗!」

  沒等他報出名號,莫十五已然爆笑出聲,雙手似乎撐持不住玉八卦的重量,一個腳軟就蹲了下來,雙手捧腹,嘴裡還在笑個不停:

  「噗哈哈!人稱什麼?我猜猜……不是什麼蛟龍、就是某某飛魚吧?噗哈哈!真威風、真夠嗆……」

  月憐實在也很想笑,但賀連衣眼中噴出的火花讓她不敢作聲。

  莫十五蹲在地上大笑不止,雙肩一聳一聳的,慢慢地垂了下來。

  雖有月光,但在陰影之下仍看不清這個披髮少年的動作,賀連衣忽然警覺到他是有意惹自己發怒,隨即壓下暴躁之心,厲聲道:「站起來!你想要什麼花樣?」

  「沒呀,飛魚兄,我只是笑得肚痛,沒有要耍花樣……」

  「噗!」月憐忍不住了。

  莫十五投給她一個讚許的眼神,接著緩緩直起身子。

  玉八卦不在他手上了!

  賀連衣咬牙:「玉八卦呢?」不會真的沉到河裡去了吧?這少年在想些什麼?

  莫十五側開身子,月憐這才看見玉八卦已平放在小舟上。小舟被湍急的河水沖得躍躍欲走,而舟纜正握在莫十五手中。

  賀連衣看得明白,知道他方才一陣作態全是為此,面上由怒轉笑:「你還是不放棄乘舟逃走?你們二人加上玉八卦的重量,小舟未及出河就會翻覆了。前些天下過雨,這河水又快又急,想必……」

  「是是是,我們有眼有珠,自己會看,不勞飛魚兄廢言介紹。」莫十五嘻嘻而笑,露出一口白牙:「河水又快又急,河道上又有許多暗流漩渦、大小岩石,小舟一出河,又輕又快,沒人掌持,會在哪裡翻覆,想必連水性一等一的飛魚兄您,也不可能知道吧?」

  咦?月憐圓睜眼睛,望向莫十五。

  不會吧?他要……她唇形微啟,卻見莫十五笑得詭異莫測,對她點了點頭。

  賀連衣摸下著這番話的頭緒,正要出言恫嚇,只見莫十五忽然高舉手臂,舟繩在月光下被河水不停地扯動,繃成一條直線。

  「河水又快又急哪!」莫十五大聲喊道:「小舟沒人駕駛,不知道會翻覆在哪裡唷,飛--魚--兄!」

  話尾一落,莫十五手掌一鬆,舟纜便自他手中用出,在空中拋出一道圓弧;小舟一離岸,瞬間順著湍急的河水推移了數十丈遠。小舟載著玉八卦,一面前進,一面在河上不停地旋轉跳躍,轉眼間就不見了蹤影。

  賀連衣連開罵都來不及,立刻沿著河岸飛身追去。

  「快唷!飛魚兄!不快些追上去,在哪裡翻船你都不知道!到時上頭怪罪下來,你就要被你們英明的掌門人做成香烤飛魚啦!」莫十五雙手在口邊圍成圈狀,朝著白色的背影叫囂。

  待賀連衣追得遠了,莫十五才回過頭來,望向月憐。

  「沒事了。妳怕不怕?」他溫聲問道。

  她從訝然中拔回神緒,搖了搖頭。

  說不怕是假的,但見莫十五對那白衣男子大肆嘲笑,讓她在害怕之中,竟隱隱覺得……覺得有趣。

  「我可是怕得要命……我們得先離開這兒,要是等到天亮,只怕他們『嘴皮門』要大舉拿人了。」說完,他又將月憐打橫抱起,大步奔了起來。

  「嘴皮門?」她極為自然地伸臂環住他頭頸。

  「專練一張嘴皮,所以是『嘴皮門』。此派門人一出口無不成句,句句可以在坊間話本中查得,代代相傳絕不更改,如方纔的『明人不說暗話』、『識相就乖乖如何如何』等句,皆是此門派流傳數代之經典名句也。」

  她微笑,搭腔道:;「這麼說來,此門派可謂一脈相承,源遠流長。」

  「是啊是啊,方纔那位飛魚兄嘴皮功夫尚未到家,若是得了真傳,只要嘴皮一掀,吐出幾個字,便可殺人於無形。我們太幸運了,遇到的不是真正的高手:要是『嘴皮門』中的高手出馬,我們必定無法僥倖逃脫。」莫十五連聲稱幸。

  說得真像有這麼一回事。月憐笑了開來,忽然發現自己的唇角在顫抖,上揚的弧度無法控制。

  伸手撫上胸口,微微發疼。原來,她的心還跳得這麼厲害。

  月憐摟緊了莫十五肩脖,聽見一聲抽氣,她小小的額頭靠住他胸口,咬唇道:「我……我方才是騙你的,我真的……真的好害怕。」

  「別怕,已經沒事了……」莫十五繼續跑著,似乎有點喘不過氣。

  「剛剛那樣其實很冒險吧?」她輕聲問道。

  「我怎麼可能拿妳的安危來冒險?」他含蓄地把心意藏在話裡。

  「但,若是他不去追玉八卦,我們不就……」

  「他不去追也不打緊,只要丟了那個又重又硬的大玩意兒,我就有把握帶妳逃走。管他什麼飛魚飛牛,他追起人來也沒有我師父生氣時那般凶。我手上功夫也許是三腳貓,但腳上功夫在師父的訓練下,絕對不輸人。」

  月憐聞言,不禁又是一陣微笑,回目四顧,發現兩人已離了官道,翻過小丘,正在深入幽暗狹窄的山林中。

  「別抬頭,小心樹枝刮臉。」莫十五低頭叮嚀,聳起肩臂護住她頭臉,在樹林裡輕輕跨步穿梭。

  夜很深,烏雲漸漸蔽住了月光,頭頂上樹木的枝葉濃密,愈往前走,愈是伸手不見五指。

  攬著莫十五頭頸,月憐感覺到他的體溫愈來愈熱,耳間的呼吸很急促,還隱約可以摸到他泌出一片片汗水。

  「你抱著我可會累?我可以下來自己走。」

  「不累不累,我……我不累。妳的腳快要好了,怎麼能在這當口讓妳趕路?」

  夜黑不能視物,只聽見他似乎吞了口口水,月憐又道:「可是你在流汗呢。」抱著她的手臂好像也有點抖。

  「我不是因為累才流汗……我是……是緊張。」話一說出口,莫十五的臉像被大火烤過一樣又紅又熱。還好啊,還好這林子裡一片黑暗,月憐看不見。

  「緊張?」

  「我……我就算抱的是師父剛做好的包子,也沒像現在這般緊張……」

  聽到他拿師父做的包子來比擬抱著自己時的緊張程度,月憐好想笑,但轉念一想到此話深處的含意,她的笑凝結在中途,一張小臉莫名其妙的飛起紅雲。

  莫十五也還在燒著,而且「火勢」蔓延到脖子和耳根了。

  方纔離開河邊時,因為情勢尚急,他一把抱起月憐,心裡沒有想太多。直到奔進可以藏身的山林裡,確定兩人暫時離了危險之後,莫十五才慢慢醒悟到現在自己的處境有多麼險惡。

  是的,險惡!

  懷中抱著香軟軟的身軀,在一片漆黑、人煙罕至的深林中前進……他純情了十八年的腦中此時一片混亂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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