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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月光(大陸)    


  朱朝夕歎息地搖搖頭,如果僅有的親情也不存在了,如果僅有的面子也可以撕破了,那麼--自己,還有什麼好顧忌的?他不想死,已經擁有了知心的女人,他怎麼能夠輕易將她留下,去保全自己所謂的「愚忠」——特別是面對這般的皇帝!他相信,雖然是深宮大院,但這裡並不是父皇平日上朝時的承乾殿,暖閣也有不少親兵把守,但憑自己的功力,應該不是可以衝出去的!就在朱朝夕轉念間,只聽張誠輕輕拍了拍手。

  門頃刻間被打開,外面竟然是成百上千的士兵--朱朝夕認得他們的裝束,那是東廠皇帝親點的錦衣衛!原來父皇早已動了殺機!

  「老奴知道寧王是惦念府中的盈玉公主,」張誠見朱朝夕神情間的悲憤,故意輕歎道,「不過……聖上已命皇后娘娘親自去探望了公主殿下……」朱朝夕全身一顫,一絲不安在心中浮起——探望?如果父皇對自己的「賞賜」可以是一杯毒酒的話,那麼母后的「探望」會讓唸唸是何等下場?難道真的會是這種結果?朱朝夕握緊雙拳,望著眼前這個身穿皇袍的老人,忽然覺得竟然如此的陌生,他真的是那個養育了自己二十幾年的父皇?是什麼蒙蔽了他的雙眼,還是這雙眼原本就沒有看清過事實?是什麼吞噬著他的感情,還是他根本就不懂何為感情?「你……你想怎麼樣?」神宗被朱朝夕眼中的尖銳看得心驚肉跳,這是他第一次自朱朝夕眼中看到這般的冷酷,那眼神似乎可以化成一柄傷人的利箭,刺入他的胸膛。朱朝夕緩緩踏出第一步,一字一字地道:「盈玉已經死在了你的手上,難道還不夠麼?你明知道她不是盈玉,只是一個無辜的女子,卻還要下毒手,這便是你的博愛,你的寬厚仁慈麼?」說話間,他又嘗到了口中鹹腥的滋味,這是對自己執迷不悟地懲罰吧,在三年前的毒酒後,在盈玉的死後,在唸唸的勸說後,自己竟然還對皇帝有如此多的幻想,而今想來,自詡忠誠與聰明的自己竟是天下最蠢最笨的人!思及唸唸,他的心如刀剜心口一般的痛,她何其無辜,何其深情,明知陪自己來便是送死,竟還這般義無反顧--從以心相許的那一刻開始,自己的性命便同她聯在了一起,原本以為先去的那個人會是自己,可想不到竟然是這樣的結果。如果她死了,自己豈肯獨活?但就算死,也不願死在這骯髒之處,死得這般讓親者痛仇者快!「一直以來,你都是我心中最偉大的父親,就算你的一份『賞賜』讓我這三年來日日忍受著錐心咳血之痛,讓我將不久於人世,但我仍尊你為父、尊你為君,可想不到,等來地卻是這般的結果!」他冷冷地道,踏出第二步,不再稱他為「父皇」,不再尊他為「聖上」,這般的人,怕是連「您」字也配不上,第一次,他心中盛滿的,是不可抑制的憤怒,是難以言喻的怨恨!「護駕,快來人護駕!」張誠敏感地自朱朝夕眼中看到殺機,心中一驚,一直以來,寧王都是愚忠讓他暗中笑了不知多少回,三年前的一切都是經過他手策劃的,而經過了這一切之後,朱朝夕還肯回來,還敢回來,如果他不是真的太笨太蠢太愚腐,便真是要謀反了!就在一聲「護駕」聲音還未落下時,朱朝夕已經一閃身衝向神宗。原本暖閣就沒有太大,神宗坐的也距他並不太遠,他這閃身間不過就是眨眼的速度--而門外的護衛根本來不及出手,神宗已經在朱朝夕的掌握之下。他從來沒有想到過,使出絕招的對象會是自己的父皇,就連神宗也沒有想到,他竟然會對自己出手!「你果然是有謀反之心。」神宗看了看朱朝夕的握住自己的脈腕,雖然神色間流露出些許的驚慌,但終究是一國之君,總算沒有太失常的表現,他冷冷道,「看來朝臣說得沒錯,難道還是我錯怪了你不成?」朱朝夕望著近在咫尺的神宗,亦冷笑。謀反?這是從未在他頭腦中閃現過的詞,而之所以走到被他們稱之為「謀反」的境地,難道是他自己樂意的?呵呵,眾人將他逼到這般無路可選的絕境,然後又來指責他早就是如此打算,算是什麼?算什麼?如果唸唸真的不在了,自己活著又有何樂趣,又何必在乎別人怎麼看,怎麼想?朱朝夕忽然覺得萬念俱灰,望著神宗,淡淡地道:「現在無論我再解釋什麼都沒有必要,我只想出宮!」「這便是你對朕說話的態度?」神宗看出了朱朝夕眼中的絕望,心中一驚,他也真怕此時的朱朝夕會要了自己的命,卻又礙於面子不肯低頭,還維持著形象,「你……以為這樣就可以為所欲為,可以威脅朕了麼?」朱朝夕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那隻手就放在自己曾經最衷愛、最尊敬的父親的脖子上,他咬牙歎道:「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威脅你,只求你能放我一條生路,我本來就命不久矣,死也不足惜,而如果你要是死了……」他忽然附在神宗耳邊低聲道,「那麼我想大哥便理所當然地成為下一任皇帝,而第一個對付的,便應該是你的寵妃鄭貴妃和福王吧?這倒也不錯,也算了了我的一番心意!」神宗神色一變,想不到朱朝夕竟然也說出這種話來,他以為這般無恥的話無  論如何也不可能從一直盡忠於自己的三皇子口中說出。看出了神宗的動搖,朱朝夕不由苦笑,就讓自己放縱這一回吧,他忽然發現,這便是當小人的好處了,不用正義辭嚴地說理,也許一切解決起來反而更容易。「哦,還有一件事忘記告訴你,兒臣邊關五萬士兵中的一萬鐵騎軍非要隨臣而來,算算時程應該也到了涿州附近,他們說若是兒臣三日內不能全身而返,便要來親自向您尋人了。」朱朝夕笑得很悲哀,這是聶臨風臨行前送他的一道「護身符」,堅持要他帶上,不然就不許他回京。他本來以為根本不可能用得上,而父皇也必定會在他的苦諫之下回心轉意,只是礙於聶臨風的一番好意才勉強同意的,當時還在笑聶臨風未免的點太過小人的小心,而當時他卻只是笑笑不語,此時回想起來,那笑容似乎也是別有意味的,難道他……竟也知道些什麼?或者連他都看出了神宗不容自己的心意,而自己卻懵然不知?也許他真是高估了自己!而當朱朝夕說出這番話時,神宗的臉色卻大變了--朱朝夕接二連三的動作讓他故作的鎮定面具碎裂開來,就連一邊想偷偷逃走去搬救兵的張誠也驚出一身冷汗。京城禁軍雖有三萬,但多是些貴族的紈褲子弟,多年來也被養尊處優的條件慣得不像話,其中也只有五千錦衣衛還能充些排場,而誰又不知道朱朝夕所帶的鐵騎軍是以一敵十的精銳之部?恐怕這一萬精兵若下拿下整個北京城也是輕而易舉的吧!而到那時,別說是神宗皇位不保,恐怕就連他們這幫一直為福王作著太子夢的人,也無法善終吧--早知道朱朝夕是只性格溫和的老虎,可老虎畢竟是老虎,再溫和,惹怒了也終是會咬人的吧!「皇后娘娘在外面!」暖閣外一陣輕微噪動,有人隔著門輕聲道,「皇后娘娘說想要見寧王。」「見寧王?」神宗心中一喜,他知道寧王平日是極為孝順皇后的,又因為皇后的身體一直不好,他幾乎是對皇后言聽計從,如果此時皇后出現,也許一切都會有轉機。朱朝夕心中卻一痛,望著眼前於自己手中的神宗,聽著隔著門與窗的母后的輕歎,想到剛剛被母后「探望」過的唸唸,一切的一切已成定局,又怎麼會改變?「不見。」朱朝夕冷冷地道,「請皇后娘娘迴避。」

  他咬牙,竟也不再稱之為「母后」,這血親與血緣讓他背負了太多的壓力,讓他受了太多的傷害,就讓他從今以後死心了吧!

  一頂軟轎悄悄地停在了「寧王府」的後門。

  「唸唸。」望著軟榻上靜靜躺著的毫無聲息的女子,朱朝夕的心都要碎了。她的嬌巧倩兮,她的活潑善良,她的用情至深,她對他的全心全意的愛,她的幾百年的穿越與找尋,換來的便是這樣的結果麼?難道這便是他們注定的結局麼?他以為自己的心早在盈玉被暗害的那一刻便就已經死了,此時忽然他發現自己真的錯了。如果那時的感覺是萬箭攢心的痛的話,那麼此時就是荒涼茫然的麻木了,他的心早在她不在的那一刻便已死盡了,而沒有心的人又怎麼可能會痛?他慘笑,顫抖的一隻手輕輕地撫上唸唸冰涼的臉,那平靜的眉眼間似乎還透著隱隱的笑意,讓他彷彿看見了她為換來心愛的人平安而飲下穿腸毒藥時的幸福與滿足,不知道為什麼,此時他眼前浮現地竟然是那一日盈玉死在哥爾倫懷中的表情,她……也是這般的幸福與滿足吧……可是又有誰能夠體會到活下來的他的悲哀?終於抑制不住地「哇」的一聲,一口血自他的口中噴了出來,那鮮紅滴滴濺在他的白袍上,如此的觸目驚心。他的目光漸漸從唸唸的臉上轉到門口那個呆立的身影,嘴角浮起一絲嘲諷的笑意。門口是被朱朝夕劫持而來的神宗。他的目光在毫無生息的唸唸和剛剛嘔出鮮血的朱朝夕身上搖擺不定,不知道是被唸唸酷似當年玉妃的模樣勾起了心中的傷感,還是被朱朝夕嘴邊的鮮血淋漓驚呆了。朱朝夕緩緩起身,冷冷地道:「這便是你想要的結局了吧,看到這一切……你是不是滿意了?你終於逼死了你兒子最心愛的女人,也終於毒死了你的親生兒子!」他一步步逼向神宗,雙目赤紅,嘴角邊的鮮血更讓他顯得面目猙獰,此時的他不見當年的意氣風發,沒有平日的溫文儒雅,他的雙拳緊緊握著,指甲也狠狠地刺進肉中,只有這樣,他才能忍住想一拳揍向這個昏君的衝動。「你……你不能傷害我,我是一國之君,也是你的父親。」神宗被他野獸般的眼神看得心神俱裂,就連平日從不離口的「朕」字竟也忘記說了,這一切明明是他親自同意執行的,可如今看到了酷似盈玉的女子的死亡,自己兒子的悲痛欲絕,他的心竟也隱隱地不安起來,難道真的是自己錯怪了他?難道這真是他想要的結果麼?難道他真的為了一個鄭貴妃,可以什麼都不要了麼?然而昏庸的他這般的念頭只是在腦中一閃而過,便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的想法所淹沒,自己既是皇帝又是父親,就算做錯了,他也要聽自己的呀!「父親」?這兩個刺耳的字讓朱朝夕忍不住狂笑起來,鮮血頓時又從他的口中湧出,卻是噴了神宗一頭一臉,讓神宗又驚又怕。就在這時,朱朝夕突然感覺胸口一窒,接著便是頸後的一涼,便暈了過去,暈過去之前,他甚至清楚地感覺到是有人偷襲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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