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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岳靖    


  第七章

  宇妥的兒子滿月那天,祭祆兒的假期結束了。她和鄒風和回到英國,新學期已經開始了。水仙花在河岸畔,綿延一整排。英格蘭每天都下雨,她不再去學校上課,掉了魂似的閒晃好幾個禮拜,余聯只好督促她在家自學。這一天夜裡,她發高燒,翻閱一半的《復活》從她腹部滑落地板,她的手垂在躺椅邊緣,像個割腕自殺的人。

  鄒風和白天來看過她,問她怎麼還放假。她想學著他休學,停擺一陣子,不去說話給洋人聽,好話、壞話都不說了,今後她只說自己的事,聽自己的聲音——內心的聲音。

  她閉上眼睛,進入夢境。一個挺拔昂藏的男人身影,自她新完成的畫作裡走出來。

  「何時畫了這幅『鶴求偶』?」低沉細語的男中音,混著龍鱗湖的氣息,是她最熟悉的味道。「祆兒——」他將她從躺椅裡抱起,穩健平緩的步伐往床鋪方向移動。

  她被放上床,怎麼也醒不來,夢還持續著。他摸摸她的額,臉挨近她,感覺她的體溫,說:「祆兒,你真教人擔心。」然後,他離開床,走向靠露台的大屏風前,靜靜看著上頭朱紅色的文字。不知過了多久,他脫下外衣、長褲,褪除所有衣物,緊實的肌肉線條,勻稱地展現,背部胎記的色澤比油畫裡,張翅跳求偶舞的鶴鳥,更鮮艷。

  他回到床上,放下床罩,為她製造一個旖旎世界。

  「羅愉?」她半夢半醒的囈語充滿不確定。

  「是我。」羅愉吻吻她的眼,拉掉她睡衣繫帶,大掌撫摸她的胸。

  她微微仰頸,唇就被他封住。他輕輕咬痛她的唇,但這不對——夢中應該是沒感覺的,她怎能感受到他溫暖的大掌、灼熱的慾望,甚至他慢慢地進入她,伏在她身上律動,那麼深長優美,她的心卻疼了起來,淚水不由自主地流下。

  她的胸口一定很快就浮現龍形紅痕,因為她太愛他了,赤裸裸的愛痕,無法掩飾。他應該知道,他隨便一句話、一個舉動,都能讓她傷心難過。他胸口龍形項鏈,劇烈地拍打他光滑沁汗的肌膚,搖擺的紅亮寶石,是用『情』養的沒錯——用她的情、用她從小到大對他的心心唸唸。

  「羅愉……我愛你……」

   

  這個纏綿的夜——夢幾乎沒停過。

  祭祆兒醒來時,燒已經退了。她的臥房一如往昔,那幅日前才完成的「鶴求偶」,完好地嵌掛在門邊,沒被人「破圖而出」;綴著紅色小羽毛的床罩收攏得一絲不苟:擋著露台的大屏風也沒倒,床上只有她一個人,她的睡衣穿得好好的,比她每一次睡醒都整齊。她下床,走到屏風後方,推開落地門,陽光曬暖了露台的地板,她微瞇雙眸,遙望樹林裡,樹梢綠葉熠熠閃閃。昨晚果然下過驟雨,今晨轉換個大晴天。那麼她作了一夜的夢,至少雨聲是真的?!她轉身,繞過屏風,一個沒注意撞著躺椅。她痛得皺眉,手搗住膝蓋,視線往躺椅一掃,愣住了——

  她昨晚看的書,何時撿到躺椅上?!

  不對!她應該……

  誰抱她上床的?

  祭祆兒在心裡叫了一聲,衝回床邊,看到床畔桌几的燈座下,有個小小的水晶藥罐。她匆匆拿起,握在掌心,往外跑。

  「羅愉、羅愉!」她在長廊上狂奔,撞上從廊彎出現的余聯。

  「祆兒小姐。」余聯扶住她。

  「羅愉呢?」她神情焦躁地張望四周。「他來過對不對?」

  「羅先生昨夜來的,一早有事又離開。」佘聯放開她。

  祭襖兒反而抓住他,急問:「他去哪裡?」

  「我沒問他……」

  「你為什麼不問他!」余聯的聲音未落定,祭祆兒就吼了起來。「你不是跟他很好嗎?」她怒瞪余聯。

  余聯挑眉,一臉莫名其妙的笑。

  祭祆兒額心深摺,推開余聯,往整幢別館最主要的出入口跑。當她站在門廳,望著外頭車道時,她才知道祭家別館有多隱密,他們的所在處,人煙罕至,一條空蕩蕩的私人道路,無限延伸,看不見盡頭,令人覺得什麼希望都被打碎了。她垂下雙手,緊握著水晶藥罐,緩慢地轉身。

  余聯站在弧形梯上,對她說,今天該去上課了。她靜靜地上樓,面無表情,回到房間。

  「回來了。」打開門時,一個穩重的男嗓音傳出來。

  祭祆兒停住了腳。「哥哥?!」

  祭始禧在她起居室的露台,喝早茶。

  「你怎麼在這裡?」她一邊走過去,一邊衝口問:「羅愉呢?他跟你一起來的對不對?」

  祭始禧喝了口茶,看向她。「你十五歲生日後,我們就很少同行。他是我的妹婿,不再是護衛。這三年來……」他深思般頓一下語氣,再喝口茶,才說:「他四處旅行,到祭家各個礦場,做勞力苦工,偶爾回海島看家人,你不知道嗎?祆兒——」三年前,他要羅愉好好與祆兒在一起,不要因為他倆的夫妻關係從小注定,就認為經營感情不必要。任何人都需要談戀愛的,難料他妹妹如此倔強,竟趕走羅愉,彆扭一鬧,就是三年!

  「祆兒,哥哥不想說你浪費了三年時間——如果你覺得自己這三年有成長的話……」

  「我不知道。」祭祆兒顫抖地搖頭,一手抓著門欄,美顏心神不定。

  祭始禧放下茶杯,朝她伸出手。「過來,襖兒。」

  祭祆兒移近他身旁,前額往他肩頭貼靠,嗓音沙啞地逸出。「哥哥,他有來,他昨晚有來……」

  祭始禧撫撫她的發。

  她低泣般地往下說:「我好奇怪,三年沒見他,都沒怎樣。可這次……回海島後,一切都變了……不過兩個月沒見到他,我就覺得好難過。我以前甚至十年沒見到他,我還是能過日子,照樣上學,做該做的事……現在卻怎麼也提不起勁,成天胡思亂想……難道昨夜真的只是夢嗎?」

  祭始禧眸光轉沉,大掌安撫地摸著她的後腦勺。他最疼愛的妹妹呀——她的一顆心,不染纖塵地澄淨,單單純純愛一個人,只愛一個人——從小到大,或者從前世開始,就只愛那個人。

  「哥哥,我是不是病了……」祭襖兒喃喃低語,輕輕歎氣。

  祭始禧搖首。「你只是長大了——」他拍拍她的背,轉折語氣說:「襖兒,哥哥清晨是有遇見羅愉。」

  她倏地抬頭,閃爍的目光對著他,似乎這就是等待已久的人生信號——這將告訴地,下一步該往哪裡去。

  祭始禧淡笑,取過她握在手中的水晶藥罐,打開蓋子,看了看。「這不就是他留下的——昨夜不是夢,你們真的在一起嗯。」

  他一說,她的臉紅了起來,隨即問道:「哥哥在哪兒遇見他?」

  祭始禧盯著她渴盼的小臉,喝了口茶,才說:「我們在機場遇見。他要去台灣找羅悅。」

  她愣住。祭始禧關緊水晶藥罐的蓋子,放回她手裡。「襖兒,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祭祆兒回神,垂眸看看藥罐,然後搖搖頭。因為有一個頑皮的小妻子,羅愉總是隨身攜帶一些藥罐,以供她玩耍受傷時立即使用,但她從不知那是什麼藥。

  「這是避孕用的——」祭始禧語調緩慢。

  祭祆兒瞪大雙眼。

  「看樣子,羅愉很保護你——他跟蘇林拿的殺精……」

  祭祆兒猛然站起。「哥哥,我要去台灣!」

  她的樣子多像要去追拿「逃夫」的怨婦啊!羅悅打電話告訴祭祆兒,羅愉現在在「神的便利屋」,她馬上開車前往,即使她不清楚這個城市的道路,憑著她一張說什麼發生什麼的嘴,她告訴自己,一定到得了「神的便利屋」——

  那家大嫂賀則雲在台灣開的奇特商店,目前由羅悅代理經營中。

  車子彎進一個路口,霓虹燈全部亮起,已經是夜晚了。行道樹分散了光束,街景黃澄澄地,像是盛夏夢幻的暮色。大哥祭冠禮就是在這樣的氣氛下,邂逅一生相守的命定伴侶——這是種不可閃避的愛,任何時候都會發生,沒有一步一步來的過程,只要遇對了人,情感鐵定是波瀾壯闊,席捲人心。此時此刻,她也在這樣的道路上。「神的便利屋」的招牌在前方了,使她不由得加快車速。這家店締結了大哥大嫂相遇的因緣,恰巧又取個「神」字,與祭家的先祖一樣,這店合該是為他們而存在的。難怪,她這麼輕易就找到!

  「啊!」出神之際,方向盤打偏了,她叫了一聲,想調回來,已經來不及,車頭硬生生撞上便利屋外的消防栓。爆出來的安全氣囊彈得她頭眼昏花,擋風玻璃前,水柱噴舞。

  好多人跑出來看她,那對擁有相同臉孔的兄弟也在人群中。她還能動,就自己開門,困難的下車。車子右半側幾乎斜壓在人行道。從清防栓湧出的水,淋濕了她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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