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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煓梓 這個女人很有趣。 哀傷的氣氛充斥在佈滿白色布幔的喪堂上,仲裕之卻忍不住如此想道。 這是他今年所舉辦的第幾個葬禮了,第三個?聳聳肩,露出一個不在乎的表情,他並不真的在意。 這時,一道道不以為然的目光從他身邊朝他投射,他想起該收斂一下。 咳咳。 他直起身,咳了兩下,表示抱歉。之前他還身若無骨的倚在堂柱上,完全沒盡到主事者應盡的義務。 那些瞪他的人;亦即他的遠房親戚,見他稍具悔意,才又轉過身直視前方正跪在地上唱哀歌的女子,為她臉上深刻的哀痛,和沙啞宏亮的嗓音感到動容。 哀歌內容的意思大致是這樣的: 君匆匆到世上走一遭,未曾遺下子女,只留下豐功偉業。所有親戚都為他惋惜,都為他傷心。因君是如此傑出的人,卻這麼早就走了,徒遺留下數不盡的懷念…… 動人的歌聲,哀怨的唱腔。 在場的每一個人,莫不被女子如訴如泣的歌聲、傷痛欲絕的表情感動。從她那哀痛的表情中,可以清楚的看見對死者早逝的不捨。從她佈滿淚痕的俏顏中,不難感受到她的聲嘶力竭。雖然她只是喪家請來的代哭者,卻比喪家本身更像家人,更為哀痛…… 每個人都快隨著她的歌聲哭出來,只有仲裕之例外,事實上,他想笑。他想笑的理由很簡單,因為—— 「這女子的哀歌唱得真好。」 「是啊,尤其是她的表情,悲傷極了。」 「真令人感動。」 「就好像是表叔公自己的女兒一樣。」 「眼淚流個不停。」 「是啊、是啊!」 底下的人感動得一塌糊塗,每個人都在想,她要真的是表叔公自己的女兒就好了,至少哭得比較像樣,不像那倚著柱子的畜生,平白無故獲得一筆財產還不懂得感激…… 正當大夥兒為死者抱不平,為代哭者富含感情的傑出表現讚賞時,代哭的女子突然站起來,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們。 「今天的法事結束,我明兒個再來。」 眾人一片錯愕,呆呆地看著她那張素淨的臉。 怎麼會這樣?臉上連一滴淚也沒有。按理說,她不是傷心欲絕?就算法事結束,起碼也該留幾滴淚在臉上,可她卻一副他家死人,與她無關的絕情模樣。 「仲公子,可以借一步說話嗎?」藺嬋娟才不管眾人怎麼錯愕,她還有事要找主事者商量。 「當然,到後廳如何?」仲裕之竭力忍住當場大笑的衝動,當著大家的臉,邀請藺嬋娟到後面的大廳商談,再一次嚇壞眾人。 這就是他為什麼想笑的原因。 基於前兩次的經驗,仲裕之歸納出一個結論。那就是別對藺嬋娟在工作上的事情太過於感動。他親眼瞧見,前兩次的親友們如何地被她的歌聲吸引,如何地為她趴在地上哭得死去活來的痛苦情景,也跟著嚎啕大哭。有趣的是,一旦法事結束,她立刻會回復到原來冷淡的樣子,過程不到幾秒鐘,眼淚殘留不到半滴。 「這邊請。」仲裕之瀟灑的比了個邀請的手勢,藺嬋娟立刻隨著他轉進內院,不管身後的人怎麼議論。 這又是他另一個欣賞她的地方——不管他人流言。尚未出閣的她。根本不管他人怎麼在背後猜測她不嫁的原因,怎麼譏笑她的職業。她就是我行我素,甚至懶得迴避,只管她的工作能不能進行順利。 寬闊的內廳,不見半個人影,所有的丫環們都到喪堂去打理雜事,只有藺嬋娟和仲裕之共處一室。 「坐。」仲裕之十分有禮的請藺嬋娟坐下,大有先札後兵之勢。 「謝謝。」藺嬋娟不客氣的生進黃花梨木製的椅子,表情仍是一派從容,管他仲裕之怎麼輕佻。 仲裕之揚起嘴角,覺得她的冷靜十分有趣,但從另一個方面看,也很惹人嫌。 沒錯。他就是想把她弄上床。只不過這個計劃到現在為止都不太奏效……正確來說,根本一點用也沒有,他得加把勁兒才行。 「你今兒個的表現相當出色,我外頭那些個親戚們,都被你精彩的表演給唬過去了,厲害厲害。」懶懶地伸長了腿,仲裕之開口就是諷刺,完全看不見努力的誠意。 藺嬋娟垂著一雙秀眼,對他尖銳的批評不感任何興趣,只想趕快把事情搞定。 「謝謝仲公子的抬愛,我只是盡自己的本分。」她用淡然的語氣回道,清秀的麗容上。沒有任何表情。 唉,如此一位難得的清秀佳人,居然只對工作有興趣,枉費他這麼熱心勾引她的注意。 「你有什麼話想說就說吧,我在聽。」仲裕之心想她既然對跟死人說話比較有興趣,乾脆表現出他已升天的懶絲樣,或許較有希望也說不定。 藺嬋娟面無表情地自腰帶中取出一張寫滿字的白紙,當著他的面攤開,冷靜的問道:「這回你打算火葬還是土葬?」 果然,開口閉口都是工作,她真的對死人比較感興趣。 「咱們先別談這個。談點別的。」露出一個迷人的笑容,仲裕之伸長手把紙推開。「我想問你,你是不是只對工作感興趣?」 這是個老問題了,幾乎每回私下相處,他都會問上一回,答案永遠相同。 「我是只對工作感興趣。」她把紙再一次攤回桌面。「仲公子,這次你要火葬,還是土葬——」 「那麼終身大事呢?」他又一次把紙推開。「據我所知你已經不小了吧!可以算是個老姑娘了,為何還不出嫁?」 第二個老問題,答案還是一樣—— 「不干你的事。」她眉頭動都沒動過。「這次你要火葬,還是土葬——一」 「可你不覺得這樣的生活很無聊嗎?」仲裕之乾脆把紙抽掉,揉一揉丟在地上。「人生本該多彩多姿,成天和那些紙糊成的假人一起生活有什麼樂趣?不如放開心胸,多多結交朋友,你說是不是?」 仲裕之的笑容十分瀟灑,俊美的臉龐看起來尤其浪蕩不羈,看得出平時他的確很努力「出外結交」。 頂著一臉漠然的表情,藺嬋娟站起來,走了幾步,然後彎下身把原先那張紙撿起來,又一次回到座位上,回望仲裕之那張無賴的臉。 他。今年不過二十七,此她虛長兩歲,卻已臭名滿天下。整個金陵城的人都知道他仲大公子生活放縱,特別愛跑青樓,就算是身戴重孝也照跑不誤。 「請回答小女子的問話,你要火葬,還是土葬?」藺嬋娟可不會被他有名的笑容迷倒。他仲大公子的底細,她可是一清二楚,不會輕易上當。 本來她應該尊稱他「您」的,她對喪家一向是如此,因為他們是僱主,出錢的大爺。但她偏偏就對他例外,說到底原因沒別的,單純因為她看不起他,看不起他如此放蕩。 大夥兒都在私底下偷偷叫他「掃把星」、「衰鬼」,這點連仲裕之自己也知道。畢竟短短兩個月之內連死三個親戚,一般人還很難碰到。更絕的是,每死一個親戚,他的財產就多一倍。要不是人人都知道他死去的親戚,分別居住在不同的州縣,人家還會以為是他故意派人去暗殺他們,好讓自己的財產多一些,以供他揮霍。更令她納悶的是。每回他辦喪事,一定找她的喪葬社代為辦理,無論是多遠的州縣,都照找不誤。 「我還在等你的決定,仲公子。」雖不解,藺嬋娟還是克盡職責,詢問他之後的種種事宜。當知法事做完以後,還有一大堆後事等著安排,一刻也不能耽擱。 仲裕之目不轉睛地看著藺嬋娟——不,應該是瞪著藺嬋娟才對。他都暗示得這麼清楚了,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能把他對她有興趣這個念頭敲進她的腦袋,或許他該直接把她拉上床才是。 「火葬和土葬有什麼不同?」懶懶地回應她一成不變的問話,仲裕之的腦子裡裝的還是如何引起她的注意。 「價錢上的不同。」藺嬋娟把那張揉爛了的紙攤開。「這上頭把這兩種安葬方式的各項開支都列得清清楚楚,請仲公子過目。」 「不必了,我懶得看。」仲裕之揮手拒絕她的好意。「我對價格沒興趣,你只需要告訴我,哪一個方式比較不麻煩就行。」剩下的一切,金錢自會處理,不勞他操心。 「若單純以麻煩程度來看,自然是選擇火葬。」藺嬋娟就事論事。「土葬比較麻煩。要準備的事較多,花費也較高。」 「可土葬感覺起來比較有誠意,不是嗎?''仲裕之是對這個突然掛點的遠房親戚沒什麼感情,可他好歹也留了一大筆遺產給他。總要盡點心。 「原則上是這樣沒錯。」藺嬋娟面無表情的點頭。「可如果土葬了以後,墓一直沒人去掃,也沒有什麼意義。」 換句話說,她不信他會勤快維持墓地的乾淨,在她的眼裡,他比伸手白要錢的叫化子還不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