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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香綾 她沒有答腔,也沒有離開,兩翦明亮的晶瞳水汪汪地鎖住他,四周氛圍變得沉凝而迷亂。四周雖然寂靜無聲,但兩人內心複雜而矛盾。 趑趄片刻,她撲近他的身,貼得很近很近。她向來不按牌理出牌,是個絕對惑亂人心的女人。 黑雲忿忿地把她推開,厭惡她的善變。 陸贏姬有點洩氣,但馬上強扮笑臉,她是永不服輸的。在過往的日子裡,除了親情,想得到什麼,只要開口,無不稱其所願,她豈能甘心被拒於千里之外? 她愛憐地撫摸他英氣勃發但有點滄桑的臉龐,柔聲問:「她們有沒有我一半的好?有沒有?」 他的心志開始動搖了。這女人總是能探觸到他心湖裡最幽微的禁地。 陸贏姬繾綣地偎著他,依依的獻上紅唇,把他緊抿淺慍的嘴封住。 縱有再大的定力也禁不住這般淒美的誘惑。一度,他以為自己會一刀解決她,然後千刀萬剮,讓她永世不得超生;至少,不會是現在這樣的情景。 她故意像蛇一樣纏住他,吊他的胃口,讓他明白她是個可遇不可求的女子。互相疊合的身體,她感受到他努力的壓抑,足見他已然心動。接著,他的手從背後游移至她的前襟…… 還敢說沒興趣?騙子!陸贏姬突然狠命一咬,把黑雲的嘴角給咬破了。 「矣!你……」快感乍然消失的黑雲,一下怔住。他用手背擦著腥甜的血,感到意外的疼楚。他望定陸贏姬,這個不可思議,難以捉摸的魔女。 陸贏姬得意地輕狂大笑,驟爾推開黑雲,就像他方才厭惡的推開她一樣。 「我們就到此為止吧,從今晚起只剩仇恨,再無任何情感糾葛。」陸贏姬任由血絲掛在燦紅的嘴邊,如出軌的唇彩,驕橫邪惡地道。 黑雲怒目圓瞠,粗魯地將她提起丟向床榻,「火是你撩起的,怎能說斷就斷?」他的唇彎成一抹宛如魑魅的微笑,危險地朝她靠近。 「我們之間原本就沒有未來可言。我不是青樓藝妓,玩不來這種虛情假意的遊戲。」她是有備而來的,袖底連續發出數枚抹了毒的暗器,逼得黑雲不得不讓出一條路。 「要不要結束,得由我決定。」陸贏姬猛然的妒火,令他心裡有股莫名的竊喜。他還不確定心中有沒有滋生出愛這微妙的東西,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絕不會就此放過她。 「哼,你這算警告還是恫嚇?我不愛你,也奉勸你,千萬不要愛上我。」她推開門,就著月色絕塵而去。 黑雲呆望著她的背影,心事蕪雜地在太師椅上枯坐了一整晚。 *** 輾轉反側直到晨曦曉透仍未能成眠,她努力想把黑雲從記憶中抹去,卻反而懷想得更加鮮明。 若真如左翼所言,陸黑兩家有著血海的深仇,那麼黑雲對待她的態度便可以理解,但怎麼會呢?而蘭姨在這場紛爭中又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 陸贏姬特地起了個大早,希望趁她爹尚未外出前,找他把話問明白,怎知竟撲了個空。 「我爹呢?」她悻悻地質問服侍的小廝。 「出去了。」 「這麼早?」她爹可從來不是個勤政的官員,哪一天不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不是的,老爺打昨兒晚上就沒回來,聽說是到季員外家去商量如何緝捕黑雲。」小廝瞄了下左右,壓著嗓子又道:「他神秘兮兮的,一個隨從都沒帶,知府大人也有去,還有幾名地方仕紳。小姐可知道,那個季員外有個兒子,而立之年了尚未娶親?」見陸贏姬沒反應,他趕緊補充道:「臨行前老爺還交代奴才什麼都不許說,我是冒著生命的危險告訴您的。」 「嗯哼。」陸贏姬點點頭,對他的超級長舌與忠誠,聊表些許感激之意。「要是老爺回來了,記得趕快通知我。」 她轉身出了東廂房,忽瞟見一名年紀大約八、九歲的小娃兒跪在石階上,有氣無力地歪向一邊花台,兩手過頂上頭還顫顫巍巍頂著一粒石塊,臉上仍殘留著未干的淚痕,見著了陸贏姬只是翕動著乾裂的小嘴,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這是做什麼?」她順手拿起他手中的石塊扔了。「起來。」 「使不得,小姐,這可是老爺的命令。小柱子,快跪下!」小廝忙搶過去,想把小娃兒拉回原地,但教陸贏姬隔了開來。 「他犯了什麼錯,得這樣罰他?」 「就昨兒嘛,小柱子爬到李子樹上找果子,被老爺瞧見,賞了一巴掌,他步子沒站穩,朝後跌出撞到了衛公子,結果就被罰跪頂石塊。」 「豈有此理,他才多大,跪一個晚上,不是要他的命嗎?」陸贏姬差人替他端來溫水和熱粥,邊又問:「衛公子沒幫他求情嗎?」 「怎麼可能?他還多賞了小柱子兩巴掌呢。」 陸贏姬心頭一震,沒料到衛子丹和她爹一樣硬心腸,連個孩子也不放過。記得蘭姨曾經說過——「我們是皇上的奴才,家僕則是我們的奴才。君視臣如手足,臣視君如父兄;君視臣如草芥,臣視君如寇仇。」兩者之間有情有份,還有難得的緣呢。旁人不懂也就罷了,衛子丹好歹是個狀元,怎麼連這也不明白? 她爹如此不仁道,難怪盈盈他們私底下一提到他就咬牙切齒。看著這無辜的孩子,她不自覺地想起項詮一夥人的指控,難道她爹真如他們所言,是個十惡不赦的人? 「賊父無良女!」黑雲嘲諷的語句,此刻如利針一般刺進她心口。 她真是個壞女人嗎?長久以來她只知服從命令,完成任務,即使多次出生入死,也從不皺一下眉頭。作夢也沒想到,一片赤膽忠誠,竟然成了飛鷹幫徒眾指責唾棄的因由。她錯了嗎? 不,效忠朝廷、謹遵父命有什麼錯?她遲早會證明給黑雲看的,但現在她要先去解決另一件重要的事情。 「去告訴衛公子,我請他到玉萱閣用早膳。」算算日子,今兒應是她和衛子丹比武的日子,在比武之前,她必須跟他把話說清楚。 「衛公子突然病倒了。」 「什麼病?」好好的人,怎會突然臥床不起?他該不是故意佯裝,以避過今兒的比試吧。 「是黃蜂給螫的。昨兒晌午後花園不知怎麼的,突然飛進一大群黃蜂,嚇得大伙抱頭鼠竄。不過說也奇怪,那蜂兒像是長了眼睛,旁人不螫,偏往衛公子臉上、身上叮,幸好及時請了大夫,否則衛公子這會兒恐怕已經回天乏術了。」 活該! 陸贏姬不讓小廝們瞧見她幸災樂禍的笑臉,忙把身子轉向一旁,餘光正好瞥見坐在地上的小柱子正狼吞虎嚥,吃得不亦樂乎,兩個眼珠子眨巴眨巴,直盯著她瞧。 跪了一個晚上,換作別的孩子,早累得倒地不起,他居然還能大塊朵頤,先前的氣息奄奄,統統不見了。 陸贏姬好奇心起,索性跟著席地而坐。小柱子一見她捱近,惶急把塞了一嘴的食物,一骨碌吞進肚子裡去。 「你多大了?起了學名沒?我以前好像沒見過你。」說話時,兩眼若有所思地直盯著他的臉。「他是周廚子昨兒才推薦進來的,」那小廝搶著道,「是山西的難民,跟著爹娘到了咱們這兒卻失散了,周叔可憐他,特地給他一個掃地的差使。」 「哦?」陸贏姬橫了小廝一眼,警告他不說話也沒人會當他是啞吧,要再嘴碎個沒完,就得當心竹棍伺候,嚇得那小廝慌忙退到一邊去。 「我今年七歲,大家直管我叫小柱子。大小姐若肯賞臉,就請取我一個學名,好讓我光宗耀祖。」小柱子長得機靈,舌頭也挺溜的。 「才七歲?」一個流離失所,三餐不繼的孩子,能長得這麼強壯結實?這令陸贏姬很難不心生疑惑。「你以前見過我?」 「沒有。」小柱子皺了下鼻子。 「那你怎麼知道我是大小姐,而不是二小姐或小小姐?」 「我……猜的。小柱子沒聽說府裡還有別的小姐,您長得這麼標緻,又穿得這麼體面,不是大小姐又會是誰?」轉得很硬,但還搪塞得過去。 陸贏姬不置可否地揚了下秀眉。「幾時進府的?」 「昨兒晌午。」 也就是衛子丹被黃蜂螫傷的時候,那麼巧? 「以後你就來伺候我吧,這樣能不能讓你光宗耀祖?」她不要幫他取名子,憑直覺判斷,小柱子絕非他的真名。 「不用了,不用了,小的我天生賤骨頭,能混口飯吃就很萬幸了,哪敢巴望伺候您。」小柱子伸出髒兮兮的小手摸著額角一塊青斑,腆靦地又皺了下鼻子。 「我這是命令,不是在跟你商量。」陸贏姬俏容一斂,瞪向小廝,「帶他去洗洗乾淨,換件衣裳,半個時辰後到書房見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