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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菖蒲    


  無恙臉色蒼白,茫然佇立,似是無法接受父親原來作過這許多不堪之事,半晌方道:「你是說我爹他……」

  蘇妄言略感尷尬,忙拉了拉韋長歌的衣袖。韋長歌也不知該說什麼,只好苦笑道:「前輩,我們還有許多不明白的地方,還是請您從頭講起吧。」

  吳鉤沉沉一笑,語氣中儘是緬懷之意:「還是那天晚上,我和他都睡不著,小思突然問我『我們會不會一輩子都只能這麼任人欺侮?』我正不知道怎麼安慰他,他卻對我說『我心裡有兩件要做的事。第一件,我要手刃仇人報我家破人亡之仇,不過,我家的仇人位高權重,起居出遊都守衛森嚴,這一件大約是不成了。你對我好,我都知道;我也知道,這世上再不會有人像你這樣對我了,所以第二件事,我要你過得好,我要你再也不用為我受委屈——這一件我是一定要做到的。』——他這句話,我記了半生……——我那時沒有答他,但心裡便已經有了決定了。」

  「所以你在族人和長老面前一力承擔,求你師父傳他刀法?」

  「他念念不忘就是報仇,我自然要幫他了了心事。」

  蘇妄言恍然道:「怪不得老七說你把下山的機會讓給了他,原來也是為了讓他能回中原找仇人報仇。那幾年後他受了傷回來,是沒能報得了仇?但是你明明能用這套刀法立斃君思、連伐遠這樣的高手,君思又怎麼會報不了仇,還受了重傷?」

  吳鉤歎道:「不錯,『明明是天下無雙的刀法,為什麼我會報不了仇?』——那一年裡,小思也是這麼問我的……他卻不知道,族裡的規矩,刀法的傳人只能有一個,永不能外傳。師父破例教他刀法已經是犯了族規,卻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師父始終沒有把刀法中的殺招傳給小思,還逼著我起誓也永遠不把我學到的教給他。現在想起來,小思大概是從那次回來便起了疑心吧?他第二次離開,只過了幾個月就回來了。他說他守了許久,終於等到一個機會殺了仇人。他說,他這次回來了就再也不走了,他要留下來,和我在一起……」他停下來,目光悠遠,太息似地緩緩道:「長相廝守——那麼多年,他說過許多次了,但每次聽他親口說出來,我還是那麼高興,我還以為他這次是真的不會走了……我卻不知道,他回來,其實不是為了我——那半年裡,他暗暗留心,查清了師父收藏刀譜的地方,接著就在飯菜裡下毒,等我們毒性發作昏迷之後就殺了師父,把我扔下山崖,又把自己的玉珮留在崖邊,讓族人以為他也死了,自己就拿了刀譜改名換姓遠遁他鄉……」

  韋長歌道:「直到因為那個馬販的一句無心話,你到了岳州,才知道一切都是君思所為?」

  梅影突地道:「大哥,你還記不記得?那年我送你回去,你以為君思死了,整整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也不睡覺,那時侯你跟我說你想了許多事,心裡清楚了許多。後來,你來跟我告辭,又說,等報了仇你也就不想活了。當時我還以為是因為君思死了,你報了仇,也就對世間沒有留戀了。其實不是。你早就知道是君思做的了,對不對?你第一次聽到關城這個名字就已經知道他是君思了,對麼?」

  韋、蘇二人皆是一怔,吳鉤已頷首道:「不錯。我早就知道了。」

  「你是怎麼知道的?」

  吳鉤歎道:「我又怎麼會不知道?剛一聽到他的死訊,我覺得自己好像也跟著他死了,我不知道手在哪,腿在哪,說不出話,也聽不到聲音。但慢慢的,心上卻越來越明白。我們一族多少年來隱居山林,從前那些仇家早化了白骨,又哪來的仇家上門尋仇?若說是為了搶奪刀法,自然也說得過去,但這世上有幾人知道刀客家族,有幾人知道刀譜,又有幾人能有機會在我們師徒的飯菜裡下毒?我們師徒三人,師父死了,我逃得一條性命,而君思只留下一塊玉,卻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等我回去,不但找不到刀譜,就連這個箱子也不見了,那時侯我就明白了……君思、關城!關城、君思!!他瞞得我好苦!」

  默然許久,韋長歌道:「十二年的迷團,如今總算是水落石出了……」

  蘇妄言正悵悵點頭,猛地想起一件事來:「這些年你究竟在什麼地方?為什麼我們幾乎翻遍了天下每一個角落還是找不到你?」

  吳鉤忽而微笑,淡淡道:「蘇公子膽色過人,阿渝的刀法其實也很不錯的。」

  蘇妄言一怔,「啊」了一聲:「你怎麼知道?原來你也在?!」

  「這十二年我就住在以前那屋子裡,你來找老七的時候,我一直就站在窗外聽你們說話。」

  「那,老七說沒有你的消息原來是騙我的?!」

  韋長歌突然一笑,道:「果然,我就覺得奇怪——老族長和君思都不在了,如果不是你,阿渝又能從哪兒學到刀法?」

  「阿渝是個好孩子,不過資質有限,我這身本事他最多只能學到六七成,不知道將來他的徒弟能不能學到他的六七成?這套刀法還是注定要失傳了……」

  「失傳?」

  「刀譜已經毀了,這刀法從我這一代開始怕也只能口耳相傳了。」

  幾人都一時愕然。

  梅影小聲重複著:「毀了……」

  吳鉤冷哼一聲,慨然道:「它有什麼用?為了它,師父死了,小思死了,我雖然活著,又和死了有什麼分別?它究竟有什麼用?害了多少人?還有無恙……」

  無恙肩膀猛的一震,甩開雲中的手,緩緩邁前兩步,啞著嗓子道:「不錯,還有我。」

  無恙道:「你殺我爹,算是他負你,但我娘、我妹妹、我外公一家,他們做錯了什麼?!這上上下下兩百多條人命又做錯了什麼?他們何其無辜!你殺他們又是為什麼?!」

  吳鉤聞言一窒,許久,突地仰天長笑起來,笑完了,朗聲道:「無恙,你不必說了。我放了你,就知道會有今天。你要報仇,我無話可說,是我欠你的……」閉上眼睛負手而立。

  無恙雙手不住顫抖,道:「好!好!我等這一天已經十二年了!」

  話音未落,已反手拔出匕首直刺向他心口。

  「慢著!」

  梅影尖聲叫道,急奔兩步,拉住他手,顫聲道:「無恙,你且聽我幾句話——這些年來,我待你怎樣?」

  無恙深深看她一眼,低頭道:「姑姑待我猶如己出。」

  梅影吸了口氣,緩緩道:「我雖騙了你,但也養大了你,我騙你,是情非得已,我照顧你、教導你成人卻是盡心盡力,我愛你憐你也是一片真心……念在我這十年辛勞,也念在我們母子一場的情分,你就放過他……好不好?」

  無恙霍地抬起頭來,大聲道:「不行!」

  梅影的聲音裡已半是哭腔,緊緊抓住他衣袖道:「我這樣求你你也不肯麼?」

  無恙默然片刻,牽了下嘴角,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道:「血海深仇,不能不報!您的養育大恩,無恙來生自當結草啣環!」

  吳鉤坦坦蕩蕩地一笑:「妹子,這是我和無恙的事,你不要管了。」

  他聲音雖低,卻帶著股說不出的威嚴。

  梅影刷白了臉,雙手一軟,鬆開無恙,脫力似的倒退兩步。她一雙妙目早已哭得紅了,此時一瞬也不瞬的望著吳鉤,那種絕望,倒讓看的人都不忍了。彷彿過了一世那麼長,她低聲道:「無恙,你真不肯應我這一次?」

  無恙默然不答。

  「……他不在,我也就活不了啦……」梅影伸出手,輕輕撫摸過無恙的臉,淒然一笑,輕歎道:「我們的情分也就到此了……孩子,一場母子,你願不願意最後陪我喝一杯?」

  無恙心頭一酸,輕輕點頭。

  梅影眼中淚光一閃,轉向吳鉤,柔聲道:「大哥,這一杯,你也陪妹子一起喝了吧?」

  吳鉤含笑頷首。

  梅影轉身走到門前喚來明月囑咐了兩句,明月應聲去了,一時端來幾杯斟得滿滿的酒。梅影端起托盤,裊裊娜娜走過去,一杯遞給無恙,一杯遞給吳鉤,將剩下幾杯分給了韋蘇二人和雲中,自己拿了剩下的一杯。燦然笑道:「韋堡主,蘇公子,這段陳年舊事今天總算是了結了,就請你們二位作個見證吧!無恙、大哥,這一杯我先喝了……」

  她一語完了,各人都默默將手中的酒飲盡了。

  韋長歌見她神色淒楚,面上卻強自帶笑,也不由悱惻,倒恨不得她能狠狠痛哭一場。正出神,身邊的蘇妄言身形猛地一晃,韋長歌一驚,忙伸手將他拉過來抱在懷裡,蘇妄言靠在他肩上喘息著,身體卻仍然往下滑去。韋長歌還想扶住他,自己的四肢竟也陡地乏力起來,手裡的酒杯登時落在地上摔得粉碎。韋長歌再沒想到,以自己和蘇妄言二人的修為竟會在不知不覺間中了道兒,不由暗叫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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