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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葉小嵐    


  三人來到蘭花廳後,僕役送來精緻的茶具,與三人共同記憶裡的蘭花圖案有田燒一致,這使得惠嘉與國良再次跌進記憶的迷宮裡,後者更是心情複雜的瞪著前者看。

  「姐姐。」川崎峻示意惠嘉為他們泡茶,她回以茫然。

  「做什麼?」

  這個回答使得川崎峻的滿腔期待落空,但仍小心翼翼的問:「你應該會泡茶吧?」

  「泡茶?」那兩道秀眉幾乎快要打結。儘管祖父母常常呼朋引伴泡起老人茶,然而惠嘉就像時下一般的年輕人,對於品茶的興趣缺缺,哪裡懂得荼道!

  「還是我來吧。」看她這麼困擾,川崎峻認命的接下泡茶的工作,同時悲傷的領悟到心目中色藝雙全的姐姐已經不同了。

  儘管她依然溫柔可愛,但向來為人稱道的荼藝與花藝,大抵都隨著轉世而從記憶裹消失。

  他知道不能怪她,卻不免有遺憾。

  「這荼有蘭花的味道哩。」惠嘉聞著濃郁的香氣,驚訝的道。

  「這是京都有名的蘭花茶,台灣的香片也有用蘭花制茶。蘭花很廣泛的被用來做為香料,例如香草冰淇淋中香濃的味道就是由原產自墨西哥的Vanilla蘭的果實經發酵後製成。另外蘭花還可以入藥,中藥中相當有名的金線蓮就是其中一種。」川崎峻侃侃而談。

  「金線蓮是蘭花?我以為是蓮花的一種哩。」惠嘉驚訝的道。

  「那是被它的名稱所欺騙。金線蓮其實是一種地生性蘭花,生長在台灣海拔一千五百公尺以下的闊葉林中。它是很名貴的中藥材,可治療肺病、高血壓、蛇傷、腎虧等。但由於它的珍貴,遭到濫采的命運,逐漸面臨絕種的危機。」川崎峻解釋。

  「你懂好多喔。」惠嘉兩眼中亮著崇拜的光芒。

  「這些書本裡都有。但若不是……我大概也不會特別去研究蘭花吧。雖然川崎家有多座蘭花溫室,甚至還為此設了一個專門的研究機構。」

  「你還是很厲害。」她狐疑的瞅著他,暗忖他含糊帶過的「若不是……」到底是指什麼。

  「哪裡……」

  見他蠕動嘴唇似乎打算繼續客套下去,國良對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已經到達了忍受的臨界點,粗魯的插嘴道:「可不可以說正經事了?」

  川崎峻著惱的瞪他一眼,似乎對他打擾他與惠嘉的閒話家常感到不快。但他沒說什麼,只是抿緊嘴巴,眼光若有所思的飄向牆面那幅巧笑倩兮的仕女圖。

  惠嘉也在看那幅畫,以一種幾乎著魔的心情在注視。

  畫中的和服少女給人一種恬靜優雅的嬌柔印象,她不禁要歎息,以自己毛毛躁躁的個性,就算預約下半輩子的耐性大概也及不上人家一半吧。

  而那兩汪澄明如玉的潭眸,裡頭充滿了筆墨難以形容的神情,表面平靜,內心卻是熾熱無比,充盈著對她正凝視的人的深切愛戀。

  彷彿可以體會到她那刻的心情,惠嘉的心房劇烈收縮著,眼光不自主的尋向正瞪著畫中少女、神情複雜的胡國良。

  萬般滋味在兩人胸口湧動,那些打算遺忘、不能遺忘的情愫全都回到心間;然而,同樣的疑惑在他們腦子裡冒出,無法瞭解混雜著痛楚與甜蜜的情愫從何而來。明明是不相干的生命,怎麼會湧上這些莫名的愫緒?

  「你們一定都想知道她是誰吧。」川崎峻的聲音像是從極遠的地方飄來,惠嘉緩緩回神,詫異的看向他。

  「她不是你姐姐嗎?」

  「以血緣關係來講,她應該是川崎峻的曾姑婆。」

  「什麼?」他的回答讓惠嘉大為意外,如果畫中少女是他的曾姑婆,川崎峻幹嘛老衝著與他曾姑婆容貌相似的她喊姐姐?

  「這件事說來話長。」他意味深長的道。

  「請長話短說吧。」一種無可掩飾的疲累明顯浮在國良眉宇間。

  他實在是被這一切弄得身心俱疲。

  打從與川崎峻見過面後,自己就像被吊在半空中,不能上也不能下。太多的疑惑在心頭盤繞,尤其是在經過今天,一幕幕不知打哪來的片段記憶更加深了他心底的不耐煩。

  若不是川崎峻一再強調這一切與此次的MTV拍攝有關,他說不定連聽都不願意聽呢。他下意識的察覺到這會是個他不願意去碰觸的痛,儘管他並不明白那個痛是指什麼。

  長話短說?另一方面的川崎峻則無聲的重複這四個字,心底升起一抹苦澀。儘管在腦中複習了無數遍,仍不確定可以用短短的幾句話說明她的一生。雖然,她的生命是那麼短暫。

  逆著記憶的河流,他陷進悲傷的回憶中。

  第七章

  「畫中的少女是我曾祖父的妹妹,我曾曾祖父惟一的女兒,川崎蘭。」那滄涼的聲音幾乎不像是從一個才十八歲的少年口中發出。儘管他臉上帶著微笑,眼眸中卻難掩一抹憂傷。

  國良與惠嘉則在聽到川崎蘭的名字時,同感心頭一震。

  「為她作畫的是我曾祖父在帝大的好友胡逸淵。」

  另一個緊接著揭露的名字,如警鐘般在兩人耳內怦怦作響,激起意識最底層無數殘碎的記憶波浪。只是那些剛爬上意識灘頭還沒來得及被捕捉住的記憶波浪,卻被下一波排隊湧來的浪濤給覆蓋住。狂瀾一波接著一波,交錯、翻騰,最後只剩下由遺憾、哀傷、心碎與怨恨等情緒混合成的餘波在他們心底交互衝擊,留下傷痛。

  「你們大概猜想到了。」兩人的表情讓川崎峻的心情低落。「他們的結局是不怎麼……圓滿,可是你們要相信我,他們是以生命來愛對方,那份情感再真、再美不過。」

  「是嗎?」國良的語氣既冷漠又不屑,交疊在胸前的雙手像一道冰冷的牆保護住荒漠一般的心。從記憶深處湧出的痛恨,揉碎了殘留的甜美,他的心遂成為一片荒漠。

  血色自坐在他對面的惠嘉臉上消失,國良的態度深深刺傷了她。一股混合著激憤的絕望使得心房像被人撕裂般的作疼起來,痛得她渾身顫抖不已,痛得她反胃欲嘔。但她僅是捏緊拳頭忍住,拚命睜著眼睛,不讓灼痛的淚水湧出。

  「你這是在浪費時間。」國良像是沒注意到惠嘉的不適,聲音更加冷酷無情,「這件事跟我們要拍攝的MTV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川崎峻幾乎是立刻偵察到惠嘉的痛苦。他急忙倒了杯熱茶,起身坐到她身邊,將杯子塞進她手裡。

  「喝口熱茶會好一些。」

  她沉默的接過,讓溫熱的茶汁沖淡她喉間的苦澀。

  國良的眉頭則惱怒的皺起,不曉得是在生誰的氣。姚惠嘉、川崎峻,還是他自己呢?他只曉得惠嘉表情空洞的默默忍受著那不知名痛苦的一幕格外刺痛他,尤其當他領悟到她之所以會這麼難受,多半是他的緣故,而他非但不能摟她入懷安慰,還得眼睜睜的看著另一個男人照料她,一股恨不得撕裂自己的灼苦佔領他所有的知覺。

  「我知道你很不耐煩,」川崎峻的聲音隱含怒氣,像是在譴責他不該傷惠嘉的心。「但還是請你忍耐著聽完我的說明。我為這次專輯所作的曲和詞,是從胡逸淵與川崎蘭的故事得來的靈感,MTV的內容也與他們密不可分。所以,不管是為公還是為……私,你都必須靜下心聽完。」

  儘管不情願,國良還是面無表情的點頭表示同意。

  川崎峻的神情和緩下來,眸光愛戀的停留在惠嘉臉上,一會兒才緩緩開口。

  「川崎蘭有先天性心臟病,從小體弱多病,生母在生育她後不久過世,當時醫生甚至判定她會隨母親而去,但在我曾曾祖父川崎剛延醫搶救下,她奇跡似的長到十八歲。對川崎剛而言,女兒活下來的每一天都是上天的憐憫,他因此更疼惜這個如風中之燭隨時都會熄滅生命火焰的愛女。當時他除了這個女兒外,還有名長子,就是我的曾祖父川崎謙。妻子過世後七年左右,川崎剛的事業版圖擴大,漸漸的無法兼顧兩個孩子的教養與照顧,便接受友人的作媒,娶了出自日本武士世家的小姐當繼室。」一家四口倒也和樂融融,數年後,繼室為川崎家增添一子,就是川崎明。他從小就喜愛他的姐姐川崎蘭,川崎蘭也特別疼他,兩姐弟說得上形影不離。」

  胡國良腦中突然冒出一個孩子的影像,他搖搖頭,無法置信在攝影棚遇到的孩子與川崎明有關係。

  「川崎謙在十八歲時以優秀的成績進入東京帝大就學,他在那裡結識了胡逸淵。胡桑是中國人,那年暑假,也就是川崎謙二十一歲那年,中日之間正瀕臨爆發戰爭的緊張關係。胡桑家裡的人都不希望他在這時候返國,無處可去的他就在好友的力邀下,隨他返回台灣度暑假。」

  他停下來喝了口水,直視向胡國良的冷峻目光中像有電光在閃爍,無聲的傳達他的不滿與怒氣,令後者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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