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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齊晏    


  她想要有個人能說真心話,能彼此傾訴心事,她受不了獨自一人發呆的感覺。

  「銀秀,我從草原大漠隻身一人來到宮裡,很孤單,很寂寞,昨天一夜我煩得睡不著,又不知該怎麼辦好,很想要一個說話的伴兒解悶,你能不能……」她轉過身,坦誠地看著銀秀目瞪口呆的表情,率真地一笑。

  「你能不能當我的朋友,別當我的奴才,我想你偶爾陪我說說話,解解悶,在我煩惱的時候開導開導我,當我心情煩悶時能安慰安慰我,別像那些老嬤嬤一樣,張口閉口就是規範禮制,好嗎?」

  「娘娘……」銀秀呆若木雞,發傻了好半晌,突然間淚水顆顆滾落,她「咚」地一聲跪下,激動得哭成了淚人兒。

  自十三歲進宮,她跟著「姑姑」輩的老宮女學規矩,兩年多來連飯都沒有吃飽過,打罵更是家常便飯,宮裡就像個冰窖,許打不許罵,剛進宮受苦受累時還會掉眼淚,可是心漸漸冷了以後,眼淚也就漸漸沒了,在宮裡,主子是不可能和奴才談心的,她從來沒有聽過如此真情至性的話,因此感動得不得了。

  又聽見桑朵那說昨夜煩得一夜沒睡,便想起昨夜皇上撇下她一個人獨宿大婚洞房,讓她獨自面對受冷落的難堪境地,這件事已私下在太監宮女底下傳遍了,她的自尊不僅被皇上踐踏,也被奴才們踐踏了一回,想到這裡,她便萬分同情起這個皇后娘娘了。

  「娘娘這麼看得起奴才,奴才怎能不對娘娘掏心掏肺呢。」她激動地看著桑朵那,邊擦眼淚邊說。

  桑朵那開心地笑起來,她抓著銀秀的手,緊緊一握。

  「銀秀,你是我離開草原大漠第一個交的朋友,以後能不能別喊我皇后娘娘,聽著怪彆扭的,我叫桑朵那,你就喊我朵兒行了。」她聳肩一笑,孩子氣的天真又回到她的臉上。

  「不行,皇后娘娘的名字怎能隨便亂喊,奴才怕掉了腦袋,不過,奴才以後不喊您皇后娘娘,喊主子行嗎?」銀秀倒也答得爽氣。

  「好吧,喊主子聽起來也親切些。」桑朵那忍不住笑了。

  這兩個本來就還是二八年華的小少女,只消一個誠摯熱情的微笑,就能閃耀出真誠奇妙的友誼來。

  「既然主子把銀秀當朋友,那銀秀就偷偷告訴主子,嘉惠皇后是自刎死的。」銀秀貼在桑朵那耳旁小小聲地說。

  桑朵那聽了大為驚訝,然而更令她震愕的是銀秀緊接下來的那句話。

  「她是為了救皇上而自刎的,是當今皇上,不是先帝喔。」

  「真、真的?」她悚然一驚,彷彿偷窺到了霽威冷郁眸光中的秘密。

  「主子聽過了就好,若在宮裡有旁人問起,主子最好假裝什麼也不知道,不然循線追查起來,奴才小命就不保了。」銀秀鄭重地叮嚀著。

  桑朵那愣愣地點了點頭。

  「銀秀,你見過皇上嗎?」

  「皇上?當然見過呀!皇上自小是嘉惠皇后撫養大的,當皇上還是貝勒爺的時候,常常住在坤寧宮裡,奴才侍候嘉惠皇后時常常能見到皇上。」

  「真的!」桑朵那還想知道更多和霽威有關的事。「皇上還是貝勒爺時,和現在有什麼不一樣?」

  「這……」銀秀蹙眉思忖著。「皇上還是貝勒爺的時候比較隨和,常跟九貝勒和六公主玩在一塊兒,不過當了皇上以後脾氣變得有些古怪,好像跟什麼人都過不去似的,當了皇上不是應該更開心嗎?奴才真不懂。」

  桑朵那也不懂,可是她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弄懂他的心事。

  「主子,今天要做的事可多了,一會兒您得和皇上各處磕頭,找到機會就和皇上說說話兒,給皇上留下深刻的印象,還有啊,在宮裡能見到皇上的機會不多,除非皇上召見,否則一天就只能見這麼一回,主子可要把握住喔。」銀秀這會兒一顆心全倒向了桑朵那,唯恐她這位皇后主子不得寵。

  「好。」桑朵那提起精神站起來,多了銀秀這個朋友,力氣彷彿多了幾分。「一個人在這兒哭喪著臉也無濟於事,倒不如積極一點,把握見表哥的機會,咱們走吧。」

  銀秀用力點頭,抬起手攙扶著她,一同走出充滿喜氣的東暖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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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婚第二日,皇帝、皇后得拜天、拜地、拜神、拜祖宗,然後再到壽皇殿給先朝帝后畫像行禮,最後才到皇太后跟前遞如意。

  「皇額娘吉祥!」霽威和桑朵那雙雙向瑜皇太后行三跪九叩禮。

  「都起來吧。」瑜皇太后接下如意,照理接見新媳應是滿臉堆歡才是,但她臉上卻不見半點喜色。

  霽威察言觀色,知道自己昨夜離開坤寧宮的事已有太監稟報過母后了,原來就不想讓母后和桑朵那稱心如意,如果能惹她們生氣動怒更好,但是現在,她們沒有出現他預期的反應,母后沒有動怒,而是滿眼哀怨,桑朵那也沒有黯然神傷,反而精神奕奕,方纔還幾次偷眼瞧他,似乎想找機會和他說話。

  他默默轉動著拇指上的白玉扳指,通常這麼做會分散一些他心中煩躁的情緒。

  突然一個沒留心,他把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轉掉了,咕嚕嚕地滾在地上。

  「我來撿!」桑朵那一心想找機會和霽威接融,卻忘了她腳上穿著高高厚厚的花盆底鞋,走路都要人攙扶了,遑論蹲下身撿東西,所以當她剛一屈膝時,便驟然失去重心,「咚」地一聲,直接雙膝跪地,險些跌趴在地上。

  瑜皇太后和銀秀同時驚呼出聲,銀秀急忙衝上去把桑朵那扶起來。

  「先把扳指撿給我。」桑朵那不忘提醒銀秀。

  銀秀會意,連忙撿起扳指放進她的手心,她好不容易穩住身子,深吸口氣,盡可能優雅地走到霽威面前。

  「皇上。」她盈盈一笑,把雙手往前一送。

  眾人屏氣凝神,都等著看霽威會用什麼態度收下扳指。

  霽威震動地看著躺在她白皙手心裡的白玉扳指,沒有立刻接過來,一逕若有所思地凝視著她的笑靨。

  為什麼?不管他對她冷漠、無情、苛待,她都並未因為遭受挫折而軟弱,一樣能笑得心無城府,滿不在乎?為什麼?當她露出這樣甜淨的笑容時,他就一刻也不想移開目光?他喜歡看她笑,喜歡看她無邪的眼睛,喜歡……

  他必須承認,他喜歡她!

  他迅速拿起扳指套進拇指,什麼話也沒說,逕自向瑜皇太后請安告退。

  一走出宮門,他就聽見母后帶著哭音對桑朵那說:「朵兒,都是姨母害了你,霽威如此待你,姨母真不知道該怎麼向你的額娘交代才好啊!」

  「皇額娘,皇上沒待我不好,等過些日子,皇上會和我更熟悉,我們也會處得更好,皇額娘別太操心了。」

  霽威聽完桑朵那的話,打從心底泛起一股說不清的苦澀滋味,他刻意冷落桑朵那,反倒加深她和母后之間的感情,而他和母后之間卻顯得更加疏離了。

  他的胸口被憐惜和惱怒的複雜情緒充塞,緩緩坐進軟轎回養心殿。

  他無意待桑朵那殘忍,也不是真心想折磨她,只是他自己也是一個極不快樂的十八歲少年,從前曾幻想父皇封他郡王或親王,賜給他一座親王府,這樣他就可以遠遠離開皇宮,在天地間自由展翅了。

  可是事與願違,他當上了皇帝,永永遠遠要被禁錮在這個華美的牢籠裡了。

  天子又如何?天子身邊總是圍繞著虛假和沒有感情的奴才,這些奴才們對天子的瑣碎事瞭若指掌,甚至有權利將天子的隱私都一一編注記錄檔案,這種被幾百雙眼睛監視的生活最令他痛恨厭惡。

  他是喜歡桑朵那,但他偏偏不要被人逼著愛她,他揮不開盤踞在心底那種叛逆彆扭的情緒,也不明白自己固執頑強的抵抗究竟對誰有好處,只有讓所有的人都更不快樂?

  這輩子,他不曾如此不馴過。

  唯一只有一點能證明,那就是母后將會在桑朵那身上看見,一個皇后是如何忍耐望穿秋水的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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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大婚的洞房花燭夜後,霽威一步也不曾踏進桑朵那的寢宮,然而更令桑朵那難堪的事緊接著發生,馨月格格正式冊妃入宮了。

  冊封為嫦貴妃的第一夜,霽威在晚膳時就翻了嫦貴妃的牌子,敬事房太監在承幸簿上載錄下嫦貴妃的名字後,送到坤寧宮經桑朵那鈐印,當夜便抬進了養心殿。

  桑朵那雖然未經人事,但畢竟受嬤嬤調教過,知道霽威召幸嬪妃是怎麼一回事,當她緩緩蓋下印時,指尖微微抖瑟。

  自此以後,她日日要蓋一次印,每蓋一次印,她的心都揪得好疼。

  母儀天下的皇后不能嫉妒,嬤嬤已經教過她了。

  對男女之事僅一知半解的桑朵那,目前還不太懂得嫉妒,她只是很難受,難受得想回草原大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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