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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齊萱 這是生平首次,他覺得「風影海」並非他人生最重要的目標,至少已並非唯一的重心。 但是—— 驀然響起的電話鈴聲,打斷了他正在進行的更衣,是啟鵬他們等得不耐煩,打電話上來催他了吧? 程勳一顆正無處安放的心,總算因為想到他們而稍微回暖起來。 於是他馬上接起電話來,聲含笑意的說,「喂?才剛洗過了香檳澡,這回又要我忍受什麼——」 「程勳。」陌生的蒼老聲音,卻又有著教人難以解釋的震懾氣勢。 「是,我是程勳。」不知道為什麼,程勳只覺得心頭湧上一股沒來由的抗拒,讓他直想把電話給掛上。 「我是江信吉。」 簡單的五個宇,非但顯然費盡了話筒那頭老人的力氣,也令程勳全身的肌肉都立時繃緊,情緒亦跟著迅速武裝起來。「你好,江先生。」 老人的呼吸一窒,似乎沒有料到程勳的反應會如此疏離與冷淡,而且單刀直入,毫不拖泥帶水,因此話聲隨即轉為蒼茫。「恭喜你,無黨無派,還以最高票當選,不簡單。」 「謝謝,這應該要歸功於有父有母在天庇佑,加上有親朋好友在身旁的扶持吧。」程勳早料到在開過昨日的記者招待會後,可能會掀動什麼舊塵,但真正面對時,心中的不快,卻仍遠在他原先的估計之上。「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江先生,那我恐怕要——」 「程勳,江聖文這個名字,對你當真一點兒意義也沒有?」 「怎麼會?江聖文是我的父親,這個名字對我而言,自然有重要的意義。」 「他是我的長子啊。」 「可惜你早忘了『虎毒不食子』的道理。」程勳森冷的回應。江信吉究竟想要如何?要他認祖歸宗,喊他一聲「爺爺」?他不至於如此天真吧? 「那並不是我——」老人似乎有意辯解,但程勳卻無意再往下聽。 「的確不是你的本意,你的本意,是想拆散他們,就算會搞出人命,亦在所不惜,但你原本想要除掉的,應該是我那可憐的母親吧?」 信吉聽到這裡,終於重重歎了口氣,好像是知道現在無論再說些什麼,程勳也聽不進去了。「總而言之,我很欣慰聖文有你這個孩子,你跟阿靜一樣,都是好孩子。」 「阿靜她……」程勳的渾身一震和臉色轉白,都是信吉看不到的。「她是誰?」 「是聖文弟弟昭正的女兒,嫁在美國,養了一對活潑健康的兒女,兩個都讀小學了,非常幸福快樂。」提到唯一的孫女和兩個外曾孫,信吉的口氣自然轉為愉悅,好像完全沒有發現到奇怪的一點,那就是為什麼剛剛還急著要掛斷電話的程勳,這時又會有耐心聽起他的閒話家常。「就是太少回來,說什麼現在的生活很好,以前在台灣的種種,都已經不復存在,連想都想不起來了。」 「她是個聰明人。」程勳用連自己都無法相信,卻明明輕鬆起來的口氣說。 「你說阿靜啊?是啊,的確是個聰明的孩子,她爸爸亂來的那一陣子,是曾經不太好過,叛逆得很,但現在可好了,女孩子家嘛,有丈夫疼,有小孩忙,夠啦。」 夠啦。 剎那間,程勳頓覺內心深處,有個被他刻意封住的角落,正在緩緩的剝落,慢慢的復甦過來。 對啊,十幾年來的自我懲罰,應該已經夠了吧? 然而他的沉默卻被江信吉誤當成無聲的排斥,因此,接下來便只聽得他自嘲的說:「對不起,人老了,說話就東拉西扯的,沒個重點。」 「無所謂。」程勳覺得自己的一顆心,開始前所未有的輕鬆起來,以前遙不可及的一個夢想,現在也彷彿變成為真的能夠憧憬的目標。「謝謝你打電話來。」他由衷的說。 「程勳……」信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能夠親耳聽到他轉為和緩的口氣,不禁再度低喚他的名字。 但程勳已在一聲,「再見。」後,輕輕的收了線。 ※ ※ ※ 「喝一點鳳麟月桂冠,是之俊特地從京都帶回來的名酒喲,聽說已經有三百四十幾年的歷史了。」 從孝安手中把酒杯接過來,羽嫣淺淺一笑道:「是駱先生燙的?」 「你要不要也叫我雷小姐啊?」孝安取笑她說:「駱先生這個、駱先生那個的,你不累,我都先累了。」 「好嘛,好嘛,以後我記住就是了,一時之間改不了口啊,況且你再過三天,就要成為駱太太了,叫你雷小姐幹什麼。」羽嫣啜了一口清酒後問道:「快要結婚了,緊不緊張?」 「一點兒也不,反正在台灣當新娘最簡單了,只要你肯任人擺佈,哪還會有什麼問題。」 「那可不一定,如果不是司奇的魅力大,你願意讓人擺佈?少唬我了。」 「好哇,不過在他這裡住上十來天,就什麼話都幫他說了,你還真好收買。」 「謝謝你們,孝安。」羽嫣將本來就只有一小杯的清酒一飲而盡後,便把杯子往旁邊的幾上一擱,改而拉起她的手來說:「還有,對不起。」 「喂,你是不是在修天文學碩士時,連帶學了外星語,不然我現在怎麼一個字也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麼?」 「孝安!為了留我住下來,害得你和司奇不是搬到市區的小套房去,就是住回你家,給你們添了這麼多麻煩,再說多少句對不起和謝謝也不夠哇!」 「你肯留下來參加我們的婚禮,就是最大的回報了,謝什麼?更何況能住到因為太小,所以我一秒也不會脫離他視線的小套房去,司奇才樂呢,不然到我家裡,有爸媽寵他,口口聲聲說以後要他多包涵我的火爆脾氣,也讓他比什麼都還得意,難怪他這十幾天下來,自己飯店的大套房還待不到兩晚。所以要謝,也該由他來謝你。」 羽嫣搖頭苦笑道:「我說不過你,幸好志宏說他幫我找好的房子,明天就可以搬過去了,否則你們結婚當晚,家中多了顆大電燈泡,那我豈不成了大殺洞房花燭夜風景的罪人。」 「這幾天過來略做佈置整理的工人,沒有吵著你吧?」 「沒有,反正就像司奇說的,也沒有多少地方需要做大更動,只要一切以能夠放孝安的東西為先就好了。」羽嫣故意學著司奇的吩咐說。 「說得好像我是個瘋狂的購物狂似的,其實我們兩個有一個原則最投契,那就是任何東西,都越簡單越好。」 望著孝安渾身洋溢著彷彿足以具現成形的甜蜜氣息,羽嫣情不自禁的吐露道:「孝安,用不著我說,你也會牢牢的把握住手中的幸福,對不對?」 「就像三天後你也會穩穩的接住我丟給你的新娘捧花一樣?」不料孝安卻給了一個她壓根兒也想不到的答案。 「你要把捧花丟給我?」 「要不然我拚命留你下來幹什麼?好險呢,若不是我反應快,半途飛車到你租的地方去找,不曉得你現在已經躲回英國哪一個地方去了!」孝安俏皮的笑道:「就因為趕著去追你,才會由得司奇一個人留在一隅,對於婚禮的大小事宜,一概點頭,照單全收,所以三天後若有什麼罪要我受的,你至少也得待在一旁陪著看,才曉得為了你,我的犧牲有多大。」 「其實……」羽嫣低下頭,神色一黯的低語:「留我下來做什麼呢?參加完你的婚禮,再見過已經找得有點眉目的姑姑後,我還是要回去的。」 孝安露出不太服氣的模樣說:「你為什麼一定要回那個冷冰冰的國家去?台灣不好嗎?還是英國那裡有比我們讓你更喜愛的朋友?或者是英國那裡的星空,比這裡的還要更美?更亮?」 「你明知道原因何在的。」羽嫣避開了孝安的逼視說。 孝安卻拗執的拉轉過她的身子來說:「你又怎麼知道我有沒有猜錯?帶你過來這裡的那天晚上,我和司奇只用一定對你的行蹤保密的條件,交換了你的留下,可沒說我們也知道你執意要離開的理由是什麼。」 「孝安,你知道我最羨慕你什麼嗎?」 一心要讓羽嫣快樂起來的孝安聞言遂故意答道:「我的優點那麼多,哪猜得到你羨慕的是什麼?」 羽嫣果然被她逗笑開來。「羨慕你愛上的,是一個肯坦然接受你的愛情的男人。」 孝安按在她臂上的雙手緊了一下,脫口而出:「傻瓜。」 「什麼?」羽嫣一愣,便又鬆開眉頭說:「我還以為你要罵我膽小懦弱呢,傻瓜?是啊,單戀到難以自拔的地步,不是傻瓜,是什麼?」 「就因為你一直自認為是單戀,才罵你傻瓜。」孝安甚至以「受不了」的神情,來強調她心中的不以為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