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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典心 她站在原處,心中不知怎麼的,竟覺得若有所失。從醒來到現在,她忙東忙西,雖然順利的餵飽他、順利的送他出門上班,但是她的心情,跟醒來時相比,卻顯得低落許多。 她的付出,似乎都得不到他的回應。他對她的態度,雖然比先前溫柔了些,但是仍舊有著疏離感。 如果婚姻是一個舞台,那麼,她已經入戲,他卻似乎還在戲外。 懷抱著那陣失望,她轉身走進屋裡,抓起電視上那兩個布娃娃,再回到沙發旁坐下。 這兩個布娃娃,算得上是她的得意之作,不論是五官或手腳,還是穿在身上的結婚禮服,都是她一針一線,仔細縫製出來的。兩個布娃娃,一個像她,一個像江震。 她一手抓一個,忍不住對著男娃娃碎碎念。 「你出門上班前,怎麼能忘了早安吻呢?」她抓著把兩個布偶湊在一起,讓他們嘴兒相貼,還慎重的提醒。「你要記得親她啊!」 無辜的男布偶被她擺弄著,對著女布偶鞠躬道歉,再伸手抱住女布偶。靜芸又說話了。 「你要對她好一點啊!」 「你要常常對她笑啊,或是親親她啊、抱抱她、多說些鼓勵她的話,你們才新婚耶!電視上都是這麼演的啊!」 「昨天煮的蘑菇,你為什麼不吃?你連蘑菇都不吃嗎?」她拿著女布偶,靠近男布偶,手指一彎,就逼著男布偶低頭懺悔。「蘑菇很難處理呢,你如果不願意吃,要先告訴她啊!」 女布偶步步逼近,男布偶已經被迫跪地道歉。 靜芸還念得不夠過癮。 「還有啊,三明治好吃嗎?是她特地起床,為你做的耶!」她拿著女布偶,在男布偶身上又跳又踩。「既然好吃,你就要說好吃啊!不要只是點頭——」 平穩的腳步聲驀地響起,她停下布娃娃間的家暴運動,猛地抬起頭來,愕然看見江震走進客廳。 「我忘了拿東西。」他靜靜說道,從容的走進書房。 靜芸僵在原地,抓著兩個布娃娃,完全無法動彈。 天啊,他聽見了嗎?他有聽見嗎?他聽見她對布娃娃胡言亂語了嗎? 羞恥的浪潮,一波波的湧來,她滿臉通紅,抓緊兩個布娃娃,眼睜睜看著江震走出書房,穿越客廳,又朝門口走去。 這次,他在門口回身,薄唇上揚,徐聲說道:「三明治很好吃。」 接著他轉身出門,沒過多久車聲響起,而後逐漸遠去,再也聽不見了。 僵硬的靜芸,羞得立刻丟下布偶,快快跑回房間,整個人縮進棉被裡,雙手抓緊被子,在床上踢腿尖叫。 噢,討厭討厭討厭討厭! 嗚嗚嗚,他一定聽見了!他一定聽見了啦! ☆ ☆ ☆ ☆ ☆ ☆ ☆ ☆ ☆ ☆ ☆ ☆ ☆ ☆ 日落月升,晚飯後的時間,總帶著悠閒的氣氛。 江震坐在沙發上,瀏覽著手邊的文件。靜芸則是坐在旁邊,一邊做著布偶娃娃,一邊還分神注意著電視裡頭,八點檔大戲的劇情發展,甚至還會為他解說劇情的來龍去脈。 這彷彿已經成了慣例。 用過晚飯後,他在客廳裡閱讀資料或文件,她就湊在一旁,報告這一整天發生的事情。她說話的時候,表情很多,可愛而生動,還會用嬌甜的聲音,每隔個三五句,就要喚他一聲「阿震」。 她雖然整天都在家,卻不太會收拾,布娃娃的材料,諸如零碎的布料,跟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鈕扣,全散佈在桌上、床頭、電話旁。 他替她買了幾個小型置物盒,讓她擱那些小玩意兒。沒過兩天,就連塑膠製的置物盒,也被套上碎花拼布外衣。 江震漸漸習慣,她替每樣傢俱穿衣服的癖好,甚至還認命的在她要求下,拿出手機,讓她掛上一隻小靜芸娃娃。 換做是其他人,他肯定老早就覺得不耐煩。但是這個小女人,卻有某種魔力,能讓他緊繃的神經,逐漸鬆懈下來。 「阿震。」那嬌甜的聲音又喚道。 「嗯。」 「手伸出來。」 他看著報紙,毫不反抗的伸出左手。 「兩手都要啦!」 他放下報紙,再伸出右手。兩團毛絨絨的東西,被塞進他的掌心。 「幫我拿奸喔!」靜芸說道,把手中的未完成品湊近他的掌心。 仔細一看,被塞進他手裡的,是一雙熊布偶的手。她手裡的那只熊布偶,已經完成了八分,再縫上胖嘟嘟的手,做些細部整理,就算是完工了。 她拿著針線,穿過毛海與棉絮,細心的替熊布偶縫上左手,才把線頭壓進布偶裡,再拿著小剪刀,剪斷多餘的線。 電視螢幕裡,突然哭聲大作,只見演員們個個嚎啕大哭。 靜芸緊張的回過頭去,驀地眼圈一紅,居然也傷心得掉下淚來。「啊啊啊啊,那個女的怎麼被害死了啦?她丈夫怎麼辦?他們才剛結婚,婚禮被破壞,她衝出去被車撞了。現在,她竟然死掉了!」她連連驚叫,眼淚還掉個不停。 瞧見身旁的小妻子,激動得過頭的反應,江震很客觀的提出看法。 「那都是假的。」 豈料,他的「安慰」,反倒換來她更激動的反應。 靜芸一邊哭著,一邊拿著缺了右手的小熊,不斷打他。「你真過分!真過分!你怎麼這麼無情啊?真過分!」 醫生說得對,懷孕中的女人,情緒起伏果然很大。 江震任由她又哭又打,等到她稍微平靜些,才展臂一圈,把她抱進懷裡頭,拿著衛生紙替她擦乾眼淚。 她吸了吸鼻子,好不容易,激動的情緒才逐漸平靜下來。只是彎彎的柳眉,仍然緊蹙著,彷彿陷入更深的悲傷中。 她那愁眉不展的表情,讓他也不好過,忍不住開口問道:「你怎麼了?」靜芸低著頭,不講話。 他再問了一次。 這次,她總算開口,說得吞吞吐吐,語調裡還有哭音。「沒有啦,我只是……」 「只是怎樣?」 「只是——只是——」她說了兩個字,又為難的停了下來。 江震只能再問。 「只是怎樣?」 「那個——」小腦袋垂得低低的,沒有看他。 「哪個?」江震耐著性子,心裡卻覺得,就連偵訊最頑強的罪犯,也沒問她話來得困難。 小臉終於抬起,水眸瞅著他,好哀怨、好哀怨的說:「我——我——好想吃鍋貼。」為女演員的悲劇慘死,掬了一把同情淚後,食慾突然上湧,她瞬間好想好想吃鍋貼。 江震抬起頭,看著牆上的鐘。 九點半。 他微皺起眉。 鍋貼?這時候要他到哪去買鍋貼? 「我明天買回來給你吃。」他答道。 聽見丈夫的回答,她垂下小腦袋,眼眶裡含著淚,囁嚅著開口。 「可是……人家現在就想吃啊……」她圈抱著肚子,覺得餓得受不了、饞得忍不住。 瞧她那萬般哀怨的眼神,像細針似的,往他心裡頭紮。他只能深吸一口氣,起身抓了外套。 「好,我現在就去買。」 「真的嗎?」她猛然抬起頭來,既期盼又怕受傷害的問。 「嗯。」 他可以作圓周式的搜尋,在住家附近,找到賣鍋貼的攤販或店面。就算是對方準備收攤或已經收攤,他都會用最兇惡的表情,逼著對方在最短的時間內,把鍋貼做出來。 靜芸卻另有主意。 「那——那——那你可不可以去買士林夜市南邊出口,數過來第五家的那間鍋貼?」 他背對著妻子,深吸一口氣,緩緩點頭,然後舉步往外走去,開著車子直奔士林夜市。 不到半小時,他已經拎著熱騰騰的鍋貼,擱在靜芸的面前。 她高興的打開袋子,可一見裡頭的鍋貼,小臉又瞬間垮了下來,難過的抬起頭來。 「為什麼你沒有買酸辣湯?」她哀怨的問。 江震不敢置信的看著她。 「你剛剛說要吃的,是鍋貼。」他語氣低沈,極力壓抑著火氣。 「可是——可是——」她可憐兮兮的吸了吸鼻子,竟然淌下淚來。「吃鍋貼一定要配酸辣湯啊!我也好想吃酸辣湯……」 她的淚水,讓他的怒氣淡了。想到她是因為懷孕,才會有這類衝動,迫切的想吃某種食物,身為「始作俑者」,他只得負起責任,為她去張羅。 江震再度深吸一口氣,抓起鑰匙再度出門。他走到門前時,靜芸還不忘開口交代。 「阿震,我的酸辣湯裡不要加香菜喔!」她揚聲提醒。「還有,是士林夜市,南邊出口數過來的——」 「第五家。我知道了。」他接口,冒著冷冷的夜風,再度駕車出發,去替小妻子買酸辣湯。 這一次,他只花了二十分鐘。 當江震跟酸辣湯一同進門時,她歡呼的迎上前去,接過依然熱燙的酸辣湯,就坐回沙發前,愉快的拆開免洗筷,打開鍋貼盒,再打開酸辣湯的碗蓋,滿臉幸福的吃了起來。 達成「任務」的江震,自己脫下外套,坐回沙發裡,拿起遙控器,把頻道轉到新聞台,沈默無語的看著電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