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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寄秋 外界對他的評價褒貶各半,雖然他的經商手腕高明得令人佩服,可是絕情的冷硬手段也讓人寒心。 有為者必有其心機處,無形難得,易得有形物,這是一種補償吧——擁有無盡的財富。 「莊主,莊主……」 屬下連喚了七、八聲,難得失神的風悲雲才冷冷地抬頭一問:「什麼事?」 「呃,關於航運失竊的貨物,不知莊主做何定奪?」冷魍回答得有些失措。 不是做錯事心虛,而是跟了主人十餘年,頭一回見他恍惚無語,一時之間竟怔忡了幾分。 「查。」意即查出何人所為,誅之無二話。 「江掌櫃要求每年能多進三萬疋絲布和綢緞,皇城方面急需。」 「下游布商能供給嗎?」風悲雲嘴裡吐著平淡言語,視線無焦地往外一眺。 「緊了些,若無天災應可補上。」譬如齊黃河潰堤淹了桑田,蠶無葉可食。 「准。」 魍、魎、魑、魅先後提出手底下商行的需求和問題,他們神色凝重地望向主子,看得出他心不在焉,眉宇間有著深濃困惑。 於是他們你看我、我看你的以眼神推托,最後以冷魅謹慎的小試口氣。 「莊主,要不要殺了小乞丐?」 倏地回頭的風悲雲眼神深得難測。「給我一個殺他的理由。」 「他不敬。」 「喔?」 「他無禮。」 「還有呢?」 「他犯上。」 「嗯哼!似乎有殺他的好理由。」為何他舉棋不定,在最後一刻鬆了手? 那一雙明澈的清瞳憑什麼篤定自己殺不了他?是自視過高還是當真不怕死,拿一條小乞命來賭? 可笑的是,當他發覺那雙反映出他眼底情緒的瞳眸緩緩闔上時,心中竟衍生出一絲莫名的恐慌,生怕再也見不到如此澄澈的注目。 不過是個衣衫襤褸的小乞丐,短短的一視竟能牽動他最深處的渴望。 於是他留下他。 「屬下馬上去地牢提他的命。」冷魅忠心地欲走向屋外。 「等一下。」 風悲雲眼一利,露出久違的笑意,教人不安地揣測起「等一下」的含意。 「莊主改變主意不殺他?」是這樣吧? 「你把他關在何處?」 「地牢。」有何不對?主子的神情似乎暗藏玄機。 「是嗎?」他的視線定在某一點,動也不動的專注著。 「當然,是屬下親自仍他進地牢……咦,是我眼花了吧?」冷魅不信的揉揉眼睛再一瞧。 四大護衛的另三人見狀,皆不動聲色的移動腳步並往外瞟,到底莊主和冷魅是瞧見了何種令人詫異的怪事,足教兩人分心? 結果—— 冷魅口中該在地牢的小乞丐,現下正像逛街似的向一群呆若水雞的下人打招呼,而手中端著冒出熱氣的盅盤十分眼熟,好像是風悲雲的私人器皿。 「冷魅,你說他又是誰?」很好,他又多了一條該死的理由。 「是屬下的疏失,屬下立刻去捉拿他來見莊主。」他是怎麼走出重重牢房的? 「不必。」 「嘎?!莊主要放過他?」這不太像主子的作風。 「他走過來了。」該說他蠢嗎?或許是太過自信了。 有勇無謀的小乞丐。 「天呀!他來送死不成?」有人硬往虎口裡送嗎?嫌命太長。 四大護衛面上一凜。他們該保護誰?是莊主還是笑咪咪的小乞丐? 「嗨!各位大哥早安,你們睡得還好吧?昨夜有臭蟲咬我的小指頭耶!不過我太幸福了,才想著要喝雞湯補補身,今兒個一出門就有一鍋熱騰騰的雞湯等著我,我真是天下第一好命乞。」 「雞湯?!」 「好命乞?!」 「幸福?!」 「補身?!」 四道不可思議的男聲同時驚訝的一呼,天底下怎麼會有這種死到臨頭猶不自知的小乞丐,還一臉滿足地吃著主子的食物? 四雙混沌黑瞳紛紛望向主宰生殺大權的男子,頓時幾乎掉了下巴地瞠大眼。他們看錯了吧? 主子居然勾起唇角往上吊,露出前所未有的微笑。 雖然很淡很薄,但他們絕不會看錯,那確實是發自內心的笑意,而對象竟是一名全身髒污的小乞丐,真教人震驚得不知所云。 或許他們四人都病了,該去找個大夫診斷診斷,病入膏肓才會產生幻覺。 病了,病了…… 神醫在哪裡? **************** 「你們也想喝雞湯嗎?廚房裡還有半鍋喔!遲了就沒得喝。」他們的表情好詭異,不會是想打她手中雞湯的主意吧? 一手護著雞湯的乞飛羽十分好心的為他們指點廚房方位,一手還拿著香嫩雞腿啃食,那入口即化的滑感真是美味,她絕不與人分食。 睡過荒野、大石,以地為席的乞兒命讓他學會隨遇而安,冰冷的大牢房反而是溫室,讓他睡得特別香甜,身上還有淡淡的稻草味。 要不是一隻自找死路的臭蟲咬醒她,此刻她八成連翻身都懶地抱著打狗棒呼呼大睡。 這裡的主人還真有心,怕半夜有人來騷擾嬌滴滴的她,三道鎖上得紮實,花了她一碗飯的時間才打開,唉!她的開鎖技巧退步了。 都怪七位長老把她保護得太好了,以致她的基本專長都有點生疏,以後要多加練習手的靈巧度,免得「邀」她作客的主人怪罪她不得體。 她是很好打發的人,自動自發不需要人招呼就主動覓食,省了一道客套工夫。 超靈的鼻子一嗅,就知道哪裡有好吃好食,煮得恰到好處的雞湯是如此吸引人的腸胃,不去嘗一口就太辜負主人的心意。 有福同享的道理她當然清楚,所以一瞧見諸位大哥就趕緊笑面迎人,大方地通知他們去享用。 不過好像有人不領情。 「這位好看的大哥,要我將好吃的雞腿割愛是不可能,你可不要覬覦哦!」她絕對與雞腿共存之。 「上一個形容我容貌好看的人已成一堆白骨,你想當下一位嗎?」看她一臉餓相,風悲雲竟有些不捨。 乞兒的生活必定十分艱苦,稍微好一點的食物都是珍膳,哪像他根本就吃怕了油膩。 乞飛羽露出同情的神色。「你真可憐,原來喜歡你漂亮臉孔的人全死光了。」 「我殺的。」風悲雲微現殘酷冷色。 「喔!」她沒啥反應地繼續一口湯一口肉,似乎不把他的話當一回事。 「你沒聽見?拿我的皮相作文章的人全死在我的劍下,你不怕嗎?」他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 她眉尾微微一場,「那支毛筆一定很小,要在你臉上寫字很難,改天我來試試。」 四大護衛中有人不慎發出噗哧聲,引來兩道如冰的冷芒一射。 「你還真是不怕死。」但他卻不想殺他,因他像一陣迷霧讓他迷惘。 從來沒有人在面對他時能不變聲色的侃侃而談,多少都會存著畏色或懼意,而他全然沒有一絲怯弱,表現得好像在和平常人交談般。 但他不是平常人,而是一個令人心顫膽寒的冷血閻王,無知是否養大他的膽子,以為可以恣意妄為? 「死有何可怕,不快樂的活著才恐怖,就像孤獨地活在虛無黑暗的地獄沒人進得去。」她一向懂得讓自己快樂。 聞言為之一震的風悲雲有片刻的愕然,他竟用簡單的幾句話就說進自個兒的心坎裡。寂寞的確很可怕,無時無刻都在壓迫他,令他逃不掉也掙不開。 成功的喜、悲傷的痛、茫然的哀、無助的空心,他無法擁有一雙溫暖的手來撫慰,任由空虛腐蝕生蛀。 這小乞兒是燭火,能在幽暗的地道中綻放光明,引領他走出獨自摸索多年的暗道,在絕望的那一剎那注入些許希望。 「你快樂嗎?」 乞飛羽不解地擰擰髒污的小鼻,「你的問題好深奧哦!什麼才符合你快樂的定義?」 像她有吃有玩就很快樂,可是每個人的需求不同,有人愛銀子,有人喜歡美女在懷,有人追求無止境的權勢,哪能做得了准。 「你曉得我是誰嗎?」是人都畏懼他。 「當然。」 當然?「說說看。」 「你是我大哥嘛!所謂四海之內皆兄弟,五湖概姊妹,咱們都是一家人。」她說得頗有江湖兒女的豪情。 風悲雲伸手抹去她嘴角的一抹油漬放進自己口中一吮,「你叫什麼名字?」 他的異常舉動不但讓四大護衛傻眼,就連他眼前的乞飛羽都閃了神,直眨著迷惑的淺瞳。 「乞飛羽。你呢?」心跳得好快,他真不是普通的好看。 「風悲雲。」他等著看她聽到這名字的反應,是尖叫的跳離還是…… 無動於衷?! 「喔!」咦?好熟哦!似乎在哪裡聽過……「你是那個風悲雲?」 「你認為呢?」他不予以正面回答,眼神深沉得令人頭皮發麻。 「悲情山莊有史以來最倒楣的莊主?」她沒有害怕,唯有深深的憐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