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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黃茜    


  "搞不好那是我願意的啊!"她又扁嘴。"你都沒有問過我……"

  "我記得你一開始就向我強烈表示過,很不願意。"他糗她,自個兒心裡卻是甜絲絲的。

  史佳用一個拳頭來回答他。

  "好啦!在絕望中一意孤行的確是我不對,我道歉。"把玩著她的髮絲,優閒中看不見他的思緒正在作複雜的排列組合。"但是身陷情網的人常常看不見很多事,硬是把自己抽開後,反而發現以前以為的死路,都是因為滿心滿腦一徑地繞著某個人、某個主題思考,而失掉了原來該有的靈活。"

  "你嫌棄我!"史桂控訴著他話裡說的"某個人"。

  "說我看見你就被迷得暈頭轉向、腦袋變漿糊,這哪裡是嫌棄啊?"丁鴻鈞用鼻尖去蹭蹭她。"為了能再見到你,我才會被激得聰明起來啊!"

  "怎麼樣聰明?"

  "你不肯賣地的堅持,一直都是有理的?"

  "對!"

  "公司為了賺錢非得買地,卻不是那麼正當合理的事。"

  "完全正確!"

  "有理的事為什麼要向不合理的事妥協?"

  "其實人生就是由許多妥協構成的。"她重申這套自以為很有道理的鴕鳥哲學。

  "不對。"丁鴻鈞對她搖頭。"人生是由追求自己心目中認為正確的目標完成的。"

  "果然是年紀比我小的人說的話。"史佳覺得太過理想的說法,很不切實際。

  "在找到最好的辦法以前,我不輕易妥協的。"他捧著她的臉,鄭重聲明。

  "對什麼最好的辦法?"

  "對你美麗的土地、對你、對我們的未來。"丁鴻鈞很認真的。"寧可全部放棄重頭來過,也不要這些有任何委曲求全。"

  "我們的未來?"史佳眼巴巴地,閃著亮光。

  她以為再也不可能的事。

  "就快了。"他又親她一下。

  "就快了?所以現在還不算?還沒開始?"她抓住他的語病。

  "我知道這不太入耳,像是男人在向情婦開空頭支票。"丁鴻鈞捏捏她的鼻子,哄小孩似的。"但是接下來的事情難免要牽涉到你最討厭的人群和媒體,為了你好,我不介意當上一陣子地下情夫。"

  "地下情夫?"'

  "總之,讓我一個人去面對就好。"

  史佳還想多問點什麼,病床上的小秉卻選在這個時候動了一下身體,嘴裡喃喃地喊了一聲"媽媽"。

  她的注意力全被吸引到兒子身上去,在他身邊團團轉,又是倒水又是毛巾擦汗的。

  丁鴻鈞站起來動動已經麻得差不多的全身骨頭,抬頭看見淺綠色的牆壁最頂端的一方小窗。天色是魚肚白,雨已經停了。

  ***

  小秉學媽媽和阿嬤拿著大掃把在地上用力推動著,裝得很辛苦地跑來跑去。媽媽她們是在把家裡淤積的泥漿、泥土和隨水漂來的垃圾雜物用力往外掃,他個子小,力氣也小,在一分只能跟著吆喝兼做些不費力氣的打雜跑腿工作,只有趁她們去忙別的事的時候才能裝模作樣一下,自己玩玩過過乾癮。

  這麼個活蹦亂跳的小子,實在怎麼也看不出幾天前他還病得動也不能動,讓一票大人為了他急得雞飛狗跳,在大雨的夜裡為他來回奔走。

  一下次再不聽話,下雨天還在外面玩水,媽媽不但要帶你來打針,回來還要打屁股!"在醫院醒來的時候,媽媽很凶地威脅小秉。

  大水還沒退的這兩天,小秉和媽媽、阿嬤都住在丁叔叔好大的家裡。丁叔叔很忙,很少看到人;丁爺爺去來找他下棋陪他玩;媽媽則很少講話,一直看天色和新聞等著要回家打掃,她說淹了大水家裡一定又髒又臭,糟透了。

  媽媽說的果然沒錯,她和阿嬤說要把家裡整理得像以前那樣乾淨,可是小秉覺得好難啊!還好他的玩具都放在二樓,沒有被髒水淹到。

  其實住在丁叔叔家也不錯,可以看到對他很好的丁叔叔和丁爺爺。前一陣子媽媽突然說丁叔叔不會再來陪他,害他難過了好久;不過他一生病丁叔叔就出現了,所以其實丁叔叔是個好人,小秉希望他和他們家永遠是好朋友。

  小秉一邊玩一邊想這些有的沒有的,直到媽媽在後面叫他:"小秉不要玩了,來吃飯了!"

  他才砰一下放下掃帚,咚咚咚跑上樓去。樓下還沒清理完,現在他們家都在二樓開飯。

  "媽媽!丁叔叔還會不會再來我們家?"小子在臨時充當餐桌的麻將桌前坐定,忙不迭地開口問。

  "怎麼突然問這個問題?"史佳好笑地塞給兒子一碗飯。

  "因為這次我生病、我們家淹水,丁叔叔就來救我們,好像超人一樣。"小秉邊扒飯邊口齒不清地說。"本來你說他不會來了,我好難過哦!"

  "你喜歡丁叔叔來我們家?"史佳停下手上夾菜的動作,突然想到自己和丁鴻鈞的事倒是從來沒問過小秉的意見。

  雖然很多掙扎和決定常常都和小秉有關。

  "喜歡啊!丁叔叔來了才有人陪我玩男生的遊戲,你和可她都是女生,不好玩。"

  "那爸爸呢?記不記得以前爸爸也會陪你玩?"

  慶雲過去的時候小秉還太小,也不知道能幫他留下多少父親的印象。

  "記得啊!現在我玩的玩具都是爸爸買給我的啊。"小秉說得理所當然。"你不是說我的鼻子很像爸爸,我每次照鏡子都會想到耶。"

  史佳笑開,這個小朋友對大人戡不破的事有另一套很有道理、他們從來沒有想過的觀察角度。

  "那丁叔叔到底還會不會來我們家?"小秉還沒忘記最開始的那個問題。

  "下次他來的時候,你自己問他好了。"史佳不作正面回答。

  丁鴻鈞說的"地下情夫"是怎麼回事她一直都沒弄懂,只知道一出了醫院他就換了個人似的,安排他們住在丁家等水退、送他們回家都是司機秘書在打點接送聯絡。醫院那一次之後,每次史佳見到他的面都冷淡疏遠得讓人禁不住打顫,更不用說能有什麼交談了。

  他在人前對待她的態度很像……很像一個並不熟悉的舊識,接觸的方式都是有禮拘謹勉強的,和他出席公開場合時的說法相當有一致性。丁鴻鈞告訴記者,史佳和他都是鴻遠董事會不瞭解現代趨勢之下的犧牲品,環保問題的出現已經證明當初他聽從徐太太的建議、刻意減緩那塊土地的投資步調是有他的道理的。

  言下之意,史佳只是淡水捷運土地開發時的一個難纏的調查和咨詢對象,跟丁鴻鈞沒有實質上的瓜葛;而他們倆被捕風捉影的八卦早八百年就退流行,且根本沒人能證實,反正這一切就代表史佳沒什麼新聞價值、不值得記者大爺們特別關照的意思。

  倒是丁鴻鈞的公開曝光率大增,酒會記者。開幕什麼的參加一大堆,和地下台總裁的身份不搭軋,更是和以往的低調大相逕庭。淡水捷運土地的環保問題,因為這歡大雨基隆河沿岸過度開發淹大水而被炒熱到最高點,環保團體緊咬著這一點不放,政府也被嚴重水災影響,下令徹底檢討條件相仿的淡水河沿岸每一筆土地的開發申請。砸了一大筆錢在上頭的"鴻遠"首當其衝將面臨投資血本無歸的可能性,新任總裁又還沒有著落,內憂外患得足以讓股票天天掛跌停、新聞上報,當然大部份的言論都來自他們的"前"總裁,丁鴻鈞先生。

  史佳可沒閒工夫管那麼多。媽媽去當慈濟的志工到處去災區幫忙,她一個人要弄乾淨一整間泥屋子就夠忙了,對那個男人的一點不爽早就消磨殆盡。這兩天都一直弄到晚上媽媽帶了晚餐回來一起吃時,史佳才有機會坐下來喘口氣,邊吃飯看電視邊和媽媽閒聊。

  "唉,這次大水淹得真是嚴重。我們在汐止住這麼久,淹到我們這裡來還是第一次,就不用說那些靠近基隆河的居民有多可憐了。"

  "也只有這時候我們的政府最積極,會開始關心這些威脅人民生命財產的問題。"史佳撥著碗裡的飯不吃,可能是太累了,沒有食慾。

  "對啊!聽說淡水河附近要新開發變更地目的申請全部都要打回票了。那些環保學者還說淡水濱海,說什麼植物沒有了會失去天然堤岸,真要海水倒灌加上水災,會比這一次嚴重好幾倍。政府嚇死了,那些地方想要申請蓋什麼都不可能了吧!"老媽報告著最新聽來的說法,一大堆頗有學問的字眼她說得頭頭是道,很能跟得上時代。

  "媽,你什麼時候變成這麼有水準了我怎麼都不知道?"史佳懶懶地調侃。

  "唉,我們那些師兄師姐很多是商界政界的,救災休息的空檔都會聊啊!聽著聽著就記起來了嘛。"媽媽不好意思地說。

  "啊,丁叔叔!"遙控器在手上亂轉的小秉突然大叫,打斷史佳和徐老太太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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